這篇就是前天20171228才好不容易寫完的最新一篇~

  原先有寫一半就貼在FC2上,前幾天把那篇刪了(有修改小地方)更新完整版~

  突然發現我6927中斷時間好長啊XDDD"

 

 

 

 

  澤田綱吉抬頭望著眼前這棟破敗陰森的建築物,在第二十七次縮回即將踏出的步伐後,他嘆了一口氣,在心底又一次地反問自己到底為什麼一時腦袋發熱在下課後跑到這裡來,既然已經來了卻又沒有勇氣踏進去找那個他莫名地想見一面的人。

 

  黑曜樂園。

  曾經黑曜事件的終結之所,現在是黑曜組犬、千種與庫洛姆的活動據點。

  雖然他想見的不是上述三人的任何一人。

 

  打敗白蘭,從十年後的世界歸來後,他心裡就一直有種想衝到黑曜樂園來找六道骸的衝動,難以說清楚為什麼,但看到十年後的六道骸沒有以往的冷漠與尖刺平心靜氣地與他說話,並且站在家族的一方、站在他與夥伴身邊共同作戰,那一刻的歡喜激動感動交織成像他這種全科廢柴的人難以表諸言語的複雜衝動,儘管一直到回來之前他都沒膽量去找未來的六道骸搭話,但在回來後他卻迫不及待地想見這個時代的六道骸一面。

  不過他連十年後感覺比較平緩溫和好相處的六道骸都沒敢過去找人說上幾句話,面對這個時代還是原來那樣冷漠嘲弄的六道骸的結果……從他站在門前猶豫不決直到現在仍然未踏出一步就知道了。

  「唉……」他在門口轉了老半天都沒辦個人出來趕他,大概不是沒看到、看到後乾脆無視就是沒人在吧?但不管是哪個他應該都不可能見到六道骸,那他也沒有必要繼續在這裡當門神。

  再說他只是憑著一股腦的衝勁殺過來,但實際上他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見到人了又該說些什麼,還不如回家算了。

  今天就當是他散步不小心晃到黑曜吧,多走路多健康,權當運動。

 

  澤田綱吉抓抓頭,帶著不知道該說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的心情轉身準備回家──

 

  「喔呀?」

 

  ……出現了!

 

 

 

  【家教】敘續(6927)

 

  ※設定上綱吉不知道沒到未來的夥伴也會得到記憶(雖然我覺得阿綱本來就不知道?)

  ※基本上無視未來篇以後的劇情

 

 

  「真是稀客呢……雖然想這麼說,但你不覺得你的表情相當對不起你母親的教養與阿爾科巴雷諾的禮儀訓練嗎?澤田綱吉。」穿著一身黑曜中學制服的六道骸挑挑眉,手上提著一個塑膠袋,看起來是剛買完東西回來。

  所以說那個見鬼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想罵很他失禮就直說為什麼要這麼拐彎抹角還扯到他媽媽跟里包恩?而且里包恩根本沒有什麼禮儀訓練,其他訓練也只是掛名上是訓練,實際上根本只是每天不停惡搞他而已好不好!

  澤田綱吉壓下他內心劇烈的活動、被評斷為失禮的臉部表情,以及想轉身逃跑的衝動,僵硬地發問,「那、那骸怎麼會在這裡?」

  「提問前請先考慮清楚人事時地物特別是當下的環境地點跟邏輯性才不會遭人輕視喔。」六道骸的語氣並沒有太大的變化,說話的內容似乎非常好心地在提醒人,但六道骸臉上嘲諷的笑容擺明了他只是繼續用他良好的口才拐彎損人而已。

  「……」好吧,這麼一想他也覺得他在人家家門前問對方為什麼會在這裡的自己略蠢,但為什麼一定要用這種方式說話啊?因為直接說感覺沒氣質也不能突顯高智商嗎!

  澤田綱吉真想給自己一巴掌,他真是瘋了才會推了獄寺和山本的回家邀約,大老遠地跑到黑曜樂園來給人明嘲暗諷,還要特別耗費腦筋思考才聽得懂對方在說什麼,就算解開了聽懂了也不過是一堆嫌棄他的話,一點感動都沒有。

  損夠了人也站在原地悠悠地欣賞完對方一副想去撞牆的蠢樣,六道骸才勉強開金口,「那麼,你有什麼事?」

  呃,糟糕,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事……這麼說出來會不會被送去輪迴?

  澤田綱吉將了一秒後急忙抓了腦袋中第一個浮現的藉口,「我、我只是來看看,庫洛姆有沒有好好地從十年後回來而已,什麼事都沒有──」他真的只是來表達這種一點都不重要的關心所以請六道骸繼續嫌棄他然後快點把他趕走吧!

  但事情並不如他所願地發展。

  「十年後?」六道骸挑眉,不似作假的疑問看起來像是對此事一無所知的樣子。

  「欸?骸不知道嗎?庫洛姆沒跟你說?」不可能吧?照理來說庫洛姆應該一回來就會立刻跟六道骸報告才對。

  「這麼一提,那孩子似乎有說過類似的話。」

  那為什麼會不知道?骸沒認真聽人講話?

  澤田綱吉不解。

  大概是澤田綱吉臉上的表情太明顯,六道骸淺笑開口,「因為事件的始作俑者並不是她,要給出交代的人不該是她呢。」

  ……有道理。雖然有半個霧之守護者的身分,但如果現在年幼的入江正一能夠衝到黑曜樂園搶了庫洛姆手上的霧之彭哥列指環再扛著十年後火箭筒殺到復仇者監獄去把被關在水牢裡的六道骸跟戒指一起轟到十年後去的話,那這次的事件大概就沒庫洛姆什麼事了,所以庫洛姆勉強也算得上是跟小春京子一樣被捲事件裡的無辜受害者。

  至於始作俑者……是十年後的他。但難道他能去跟藍波搶十年後火箭筒給自己來一發好讓十年後的自己親自來跟六道骸解釋嗎?更別提解釋一次還只有五分鐘……真這麼做了絕對會被送去輪迴。

  所以只能自己上了。

  「那個、就是,十年後的彭哥列家族面臨危機,需要有彭哥列指環跟現在有無限可能性的我們過去才有可能打敗白蘭、拯救平行世界的所有未來,呃、這是十年後的我認為的,所以他跟正一聯手讓我們到未來去,啊、正一是……喔、還有白蘭……呃。」比手畫腳了一陣子,澤田綱吉喪氣地垂下肩膀,如果聽這種解釋六道骸能夠了解到底發生什麼事,那就是神了,根本不需要問他。

  「……」連解釋個來龍去脈都做不好,這樣的傢伙能成功打敗白蘭還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六道骸嘆口氣,提議,「既然如此,就乾脆從頭開始說吧。」

  「啊?」澤田綱吉一臉不解。

  「從整個事件最初的那天開始說起,不會報告彙總好歹會說故事吧?澤田綱吉。」六道骸說著說著突然停下來盯著澤田綱吉,平靜無波的眼神中似乎夾雜著憐憫,「還是說,你的記憶力如同魚一般只有七秒,才剛結束的事情你已經忘記了──」

  「我還記得啦!」澤田綱吉紅著臉為自己的記憶力辯駁,但接著想到這樣好像就等於他已經接下講述十年後的事情經過的職責,他努力擠出一個希望能讓六道骸放棄的理由,「但、但那要花很長的時間──」

  「請安心,我並沒有期待連簡短交代都做不到的人能夠長話短說。」六道骸裝模作樣地表現出一副有充分考量到對方的敘事能力、相當為人著想的模樣,但實際上依舊劣根性不改地在損人,「權當打發時間。」

  ……後面才是重點吧!其實你只是太閒嗎!

  雖然很想這麼吼出來,但就算從十年後歷練回來,對待六道骸這個危險分子他依然不敢大吼大叫,只能抓緊書包帶,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六道骸進了黑曜樂園裡面。

 

 

 

  於是,那成了一段時間限定的慣例。

  每個禮拜的星期三和五,他會跑到黑曜,在六道骸的允許之下進入黑曜樂園,然後在那邊待上兩三個小時向不太有反應也不知道有沒有認真聽的六道骸講述在未來發生的事情。

  為了這個他平日還多了一樣功課──準備好下一次大概要講什麼內容,雖然講故事確實比統整匯報簡單多了,但要是不事先準備好內容到時候缺東少西地講給六道骸聽……那後果光想他就發抖。

  而這在被里包恩知道後嘲笑這簡直就像媽媽費盡心思要給小嬰兒講睡前故事一樣,他當下除了內心狂吐槽諸如「誰是媽媽啊!」、「小嬰兒是……簡直太可怕了」,就是暗暗發誓這說法絕對不能讓六道骸知道,不然到時候里包恩跟六道骸打起來……這種媲美第三次世界大戰等級的情況要真的發生了並盛還能不能存在都不知道。

 

  在這樣不算頻繁的相處之下,他發現六道骸好像也沒有之前想得那麼可怕。

  大多數時候還是喜歡用各種耗費腦力的方式嘲笑他,但卻不像黑曜戰時的那種隨時都會暴起傷人的侵略性,身邊的氣氛也不再是充滿尖刺與危險的不安定感,像是經過一段時間與一輪歷練後的沉澱一般……當然也有可能是六道骸非戰鬥期間的日常就是這副有點鬆散的樣子,只是一旦開始戰鬥就會變得像一開始相遇那樣可怕。

 

 

  「你今天不專心。」

  今天又是固定要去講故事、不,是交代經過的星期三,澤田綱吉一放學就揹著書包走到黑曜報到,不過因為今天學校考試的成績太糟糕──他當然不是煩惱成績太糟糕該怎麼向媽媽交代,反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他煩惱的是需要訂正的錯誤題目太多,要是寫不完明天會不會被老師叫起來罵。

  不,在那之前他或許該擔心待會回家就得面對的大魔王里包恩?

  被六道骸平淡的提醒喚回神,坐在單人沙發上的澤田綱吉看著桌上精緻的蛋糕跟味道上佳的紅茶,再度恍神地想道──其實六道骸挺會照顧人的?

  他第一天被抓進來的時候什麼東西都沒有──沒有水、沒有茶,頹圮的房間裡唯一的沙發就是六道骸專屬的那張,就算那是張可供三人坐的長沙發,他也沒那麼大的膽量敢跟六道骸擠同一張椅子,於是只能很委屈的坐在地板上講得口乾舌燥後再默默回家。

  然而下次再來的時候,雖然六道骸還是一如既往表情平淡地坐在那裡,這裡卻多了一張單人木椅跟桌上已經放置好的一壺茶水;而在某次他似乎在動作間無意透露出被椅子磕得不太舒服後,下次來就升級成了沙發,還附贈軟椅墊。

  雖然跟六道骸給人的印象極度不相襯,但確實……意外地溫柔細心。

  而這種像是沉澱後的平靜感……似乎有點像他只有遠遠看過的十年後的六道骸?

  「你再走神下去我要奪取你的身體囉,澤田綱吉。」被無視的六道骸看上去並沒有特別生氣,還是用一貫從容優雅的口吻提醒人,只是手中的三叉戟已經逐漸幻化出實體。

  「哇!」當澤田綱吉慢一拍回神時看到的就是三叉戟閃閃發亮的前端正指著他的鼻子,「你、你幹什麼!」

  「クフフフ,真是可惜。」既然被人發現了,六道骸也很乾脆地把武器收回去,反正他也沒真的想奪取的念頭,「那麼,你怎麼了?」

  「……」他難道要跟六道骸抱怨他因為考試考太爛所以訂正作業太多嗎?那絕對會被眼前這傢伙給毒舌到死吧?話說大家應該也都知道他們的首領是個廢材……但就算是這樣他也沒辦法光明磊落地拿一堆個位數的考卷給其他人看。

  看到澤田綱吉又抱頭苦思表情千面萬化地陷入自己的小世界,六道骸瞇起眼,視線很自然地飄到對方抵達時隨手丟在旁邊的書包上,幾張皺巴巴的紙露出了一小部分在外,六道骸順手抽出來,看著上面的分數,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接著陷入沉默。

  還在自己的內心小劇場掙扎的澤田綱吉發現好像突然安靜下來了,猛地從自己的小世界中回神,就看到六道骸手中那幾張特別眼熟的紙在對他和善地打招呼。

  「哇啊啊啊!」他發出崩潰的怪叫,身手難得矯健一回想搶回自己的試卷,但早在聽到叫聲就有所防備的六道骸長手一伸,澤田綱吉就搆不到自己的考卷了,「還、還我啦!」搶不過人,他也只能壓著羞恥心叫人快還給他。

  六道骸沒有照做,只是仔細凝視著澤田綱吉的臉,盯到對方都有點不自在面色發紅時,又往自己手上的那幾張考卷看過去,難得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繼續沉默。

  瞬間理解六道骸到底想表達什麼的澤田綱吉惱羞成怒,但一般狀態下他又打不過人家,於是乾脆自暴自棄,「反、反正我就是腦袋不好啦!今天也是在煩惱這個。看夠了可以還給我了吧!」他已經做好被眼前的人給嘲笑到死的心理準備了。

  嘆了一口氣,六道骸把考卷放在桌上,「文具拿出來吧。」

  「咦?」澤田綱吉疑問,不太懂現在是在演哪齣。

  六道骸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擺明在催促人動作快點。

  澤田綱吉把書包拖到身邊迅速翻出常用的鉛筆放到桌上,突然頓悟地問,「你要教我?」

  六道骸斜睨了他一眼,那目光裡剃除多餘的敬語跟拐彎抹腳的罵人後的意思大概是「廢話」。

  「等等、但是,你會嗎?」不是他瞧不起人,但這個人好像沒接受過正規教育吧?到了黑曜也是迅速統治學校的不良少年……這樣通常功課應該好不到哪去吧?

  「請不要擅自把人當成和你一樣等級的。」

  「……」他才沒有!只是懷疑一下不行嗎!

  看了看一手撐著下巴的六道骸,估算不出對方可靠度到底有多少的澤田綱吉也只能隨他去了,反正也沒有其他人能救他……死馬當活馬醫!現在只要有個能拿六十分的人來教他他也滿足!

 

 

  ……事實證明,雖然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好學生,人生目標還是毀滅世界這種宛如反派大BOSS的設定,但六道骸仍然不是及格邊緣組的,而是滿分組的優等生。

  他真的不懂為什麼一個沒接受過正規教育的人能夠輕輕鬆鬆地就答出一堆他看不懂的數學問題、搞不懂的物理化學問題、聽不懂的英文問題,就連古文都比他這個土生土長的日本人還強!

  而且在解說得淺顯易懂的同時還不忘記各種嘲諷!

  「英文最困難的在於母音跟發音不一定一樣,即使聽到也不一定拼得正確,但你可以好好感謝你們的片假名,它讓日本人的發音變得無可救藥,卻也讓單字變得稍微容易背誦,我相信你的老師並不會對你抱持著像是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可以用英文流利溝通的人之類的如此不切實際的願望,所以請好好地記住某些特定的片假名轉換,然後背起來,至少能達到一點基本分數。」

  「ab的平方等於a平方加2abb平方,ab的平方等於a平方減2abb平方,這種方便運算的簡單公式麻煩請背起來,當題目出現時直接把數字帶進去即可……如果這樣也能算錯或是根本不知道哪裡可以用,那大概就連阿爾科巴雷諾也救不了你。」

  「古文的動詞分九種,四段、上一段、上二段、下一段、下二段、變、變、變、,請記住它們的活用型變化,大多都跟現代日文有點關係,我相信這種日本人該會的東西應該不需要我再教你了吧?

 

  「終於完成了!」儘管被人各種諷刺又被一堆他沒背起來過的東西砸得腦袋疼,但看著訂正作業在六道骸的幫助下消失,澤田綱吉還是忍不住眼眶泛淚,「謝謝!」

  「クフフフ需要讓敵人來教導功課還真誠地道謝的彭哥列首領,這也是史無前例了吧。」沒有回應對方的感謝,六道骸教完就開始趕人,「那麼,你該回去了

  「骸才不是敵人……」澤田綱吉小聲地嘀咕著,接著才反應過來對方後半句的內容,「欸?但是今天的講述……

  「時間到了,內容就留到下次。」

  被六道骸這麼一提醒,澤田綱吉抬頭往窗外看才發現天已經全黑了。

  「啊!居然這麼晚了!」澤田綱吉迅速地把訂正好的考卷跟文具往背包裡一掃,同時狼吞虎嚥地把桌上的茶點一掃而空,「今天真的很謝謝你,骸。」

  「道謝不該是黑手黨的美德」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書,六道骸視線停在書籍上沒有抬頭看人,聊勝於無地應了一句,雖然他也知道面前的這傢伙大概這輩子是不會改過來了。

  直接把對方的回應視為接受道謝,澤田綱吉背上書包,笑著揮揮手,「下次見。」

  六道骸依然埋首於書籍中沒有理會他,沒得到反應的澤田綱吉也習以為常,不以為意,轉身踏上歸途。

  不過今天的路途中出了點意外。

 

  「啊?你怎麼還在這裡,彭哥列!」在他剛走出黑曜中心時,不算陌生的大嗓門頭蓋臉地朝他襲來,他一抬頭,就看見吐出舌頭對他齜牙咧嘴彷彿不良少年一般的城島犬跟一臉淡定的柿本千種。

  「噫!」澤田綱吉看見一臉兇惡的城島犬就害怕,畏畏縮縮地回答,「我、我只是請骸教了我功課……

  「啥?你居然讓骸大人浪費那麼寶貴的時間去教你!?彭哥列你簡直──」

  「夠了,犬。」柿本千種推推眼鏡,用一如既往平板無起伏的聲調打斷。

  「幹嘛阻止我!骸大人出來的時間本來就不長,跟我們都說不到幾句話,卻常常被彭哥列這傢伙占用,現在居然還浪費時間教他功課?」城島犬越說怒氣越大,到最後直接指著抖抖抖的澤田綱吉怒吼,「要我說,就該讓這傢伙知道骸大人的時間寶貴,然後滾遠一點──」最好再也不要出現了!

  他的話沒說完又再一次被打斷。

  「骸大人會生氣的,犬。」柿本千種再次淡定地開口。

  這句話的威力顯然相當強大且立即見效,城島犬發出了像是被噎到的怪聲,剩下的話不敢罵出來哽在喉嚨,憋了幾秒,最終只是呿了一聲,火大地踹了一腳旁邊無辜的樹,就手插著口袋不爽地走了,從頭到尾沒再看澤田綱吉一眼。

  澤田綱吉看到可怕的城島犬走了頓時鬆了口氣。

  「你不用介意犬的話,彭哥列。」還留在原地的千種推了推眼鏡,表情跟語氣都一樣平板無波,「骸大人讓你來,你只要過來就好,不用在意其他的事。」

  相較於暴躁可怕的城島犬,澤田綱吉倒是沒那麼怕看起來攻擊性沒那麼強的柿本千種,「但、但是剛剛──」

  「你還在磨磨蹭蹭什麼啊柿P!」遠處傳來城島犬催促的大呼小叫,「你再不來我就要把你的口香糖全部吃光!」

  「那本來就不是我的。」柿本千種淡淡地回應,他沒有為了讓在遠方的犬聽到而刻意大聲說話,聽起來更像是抱怨,但語氣聲量從頭到尾都沒變過,「總之就這樣,你快回去吧。」說完後也不管澤田綱吉有沒有回應就逕自走人,依稀還能聽到「真麻煩」之類的低嘆。

  澤田綱吉就這麼留在原地愣了一會,就抓抓頭回家了。

 

 

  真的可以完全不介意犬的話嗎?

 

  同一週的禮拜五,坐在與殘破的黑曜樂園不太相符的新沙發上,捧著不知道從哪來的紅茶,煩惱了好幾天的他隔著氤氳的熱氣望向對面一貫從容優雅的六道骸。

  大概因為相處得太過自然又或是因為十年後的六道骸已經出獄,所以他完全忘了這個時代的六道骸本人應該還是被關在水牢裡的,要出現在黑曜樂園裡都得使用幻術並借用庫洛姆的身體才能像現在這樣和他交流,而這必須得耗費大量的精力和體力,會給身體帶來相當大的負擔,所以六道骸能夠出來的時間是非常珍貴的。

  然而,這麼珍貴的時間卻被拿來用在聽他說故事、不,是交代來龍去脈,甚至還拿來教他功課,而不是與重要的同伴們相處,別說是犬,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有點浪費。

  可六道骸偏偏就這麼做了。

  所以說,他真的弄不明白對面的這個如霧一般的男人,從來就沒懂過。

  「我臉上有什麼嗎?澤田綱吉。」端著紅茶杯的六道骸開口,雖然是疑問句但澤田綱吉很清楚這句話裡面沒有半點疑惑的味道,只是在提醒他這麼直愣愣地盯著其他人的臉看很不禮貌,所以他也沒打算回答。

  抓抓後腦,澤田綱吉試著發問,「那個,骸你……」但才剛開了個頭他就卡住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說。

  要問「你為什麼要浪費時間來聽我交代事情」,還是該說「你的時間寶貴,應該多陪陪犬他們」?

  若是後者,他沒什麼權力去要求別人到底該怎麼使用自己的時間,而若是前者……他又在期待對方的什麼回答呢?

  「喊人名字卻又不說話,這是什麼幼稚園等級的惡作劇嗎?」放下紅茶杯,六道骸單手支著下巴望向對方,他當然明白懦弱又膽小的澤田綱吉絕對沒那膽子也沒那心思對他玩什麼惡作劇,只是愚蠢得連想說什麼話都沒有整理好就先出聲喊人罷了。

  「才不是咧!」澤田綱吉立刻用力地反駁回去。誰會沒事玩這種惡作劇啊!對象還是六道骸?是嫌命太長想早點被送去輪迴嗎!

  「那麼,你想說什麼?」六道骸看得出來今天澤田綱吉的精神狀況不太好,一來就看著他恍神,臉上還有明顯的黑眼圈,似乎有什麼煩惱的樣子,照這人一看到他的臉就神遊天外的情況來看,這煩惱或許與他相關?

  「呃……」吐完槽後立刻被這問題噎到,澤田綱吉眼神飄移,絞盡腦汁地思考到底該怎麼表達會比較好,但想了半天依然沒想到,而對面的六道骸盯著他看的視線讓他更加緊張,本來就不靈活的腦袋打結得更嚴重,最後也只能垮下肩膀無力地說,「沒什麼啦。我們還是繼續講未來的事情吧,上次講到……

  望著對面轉移話題手段拙劣、已然開始講述的澤田綱吉,六道骸瞇細眼,盯著澤田綱吉的視線帶著彷彿要將人刺穿的銳利感與壓迫感,令澤田綱吉本來就不怎麼流暢的敘述變得更加坑坑巴巴,一直到澤田綱吉額頭上冒冷汗後六道骸才收回視線,端起紅茶啜了一口,不打算繼續追問。

  澤田綱吉很露骨地鬆了口氣,說話也漸漸恢復平常的樣子。

 

 

 

 

  一切都被奪走了。

  笑容、溫度、色彩、光線、感情,以及未曾言明過的信仰。

 

  所以,再也沒有價值了。

  這個家族、這個世界、這所有的一切。

 

  一種令人戰慄的麻痺與冰冷從胸口蔓延至全身,盤踞在四肢百骸侵蝕著他的五感,久久未曾消失,並且他很清楚,再也不可能消散了。那是遠比全身浸泡在水裡更加寒冷而凍結的麻木,連支撐自己的信念都被硬生生地割剜奪去,無法拯救也無處發洩的傷心、無力與絕望,最終轉變為想要毀滅一切的扭曲、殘暴、嗜虐與自毀。

 

  笑容被抹殺、溫度已消失、色彩剩黑白、感情變死水,他未曾言明過的信仰也隨著那人的逝世而逝去,溫度的變化、色彩的絢麗、情緒的變動都再也無法闖進他的心裡令他感知,所以不再有意義、不再有價值、不再有存在的必要。

  那就將所有的一切都毀滅吧,讓整個世界變得和他的世界一樣不再有溫暖、不再有繽紛、不再有起伏,全都成為他已死的信仰的陪葬吧。

 

  連同行屍走肉的他自己一起。

 

 

 

 

  澤田綱吉從一片無邊無際深沉陰鬱的絕望黑暗中驚醒。

  粗喘著氣坐起身,那種從內心深處的空洞湧出的寒冷與絕望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輕顫,他雙手環住自己蜷縮起身子,試圖讓物理的溫度使心理的寒冷緩和升溫。

 

  那是他從未體會過的強烈情感。

  那不是他源自於他己身的情感。

 

  那──並不是他的情感。

 

  顫抖漸漸停止,他抬起頭望了望四周,看到破敗的廢墟場景後才想起他現在人還在黑曜樂園裡,大概是因為這幾天一直在煩惱沒睡好,所以講一講就不小心睡著了。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從窗外照射而來的一束一束的銀藍月光成了屋內唯一的光源。

  他將視線移到對面的沙發上,發現六道骸人還在那裏,但緊闔的雙眸與沒有攻擊性的安詳表情顯示對方已經睡著了。

  第一次看到六道骸的睡顏,澤田綱吉愣了愣,凝視著那張得天獨厚的俊美容顏恍神一陣子之後才想起要給對方蓋件毛毯之類的,免得因為晚上氣溫降低而著涼。他左右張望找了找,發現這殘破的房間內除了破舊的窗簾外唯一像是毯子的東西正蓋在自己的腿上,看那毯子的狀態應該是原先蓋在他身上、後來因為他坐起身才從身上滑下來的。

  而屋內除了他以外只有另一個人。

  誰為他蓋毛毯的自然不言而喻。

 

  這人真的意外地會照顧人、意外地體貼細心、意外地……溫柔。

 

  澤田綱吉抿抿唇,躡手躡腳地走到對面的沙發旁,將小心翼翼地將毯子覆蓋在六道骸身上,戰戰兢兢地等了幾秒鐘,見一向警覺的人完全沒有要醒的跡象,他大大地鬆了口氣,然後繼續對著沉睡的人走神。

 

  剛才的那個並不是他的記憶、更不是他的感情。

  明明是他人的記憶與感情卻流入他腦海中的情況曾經出現過一次,那是在戒指爭奪戰中霧之守護者的戰鬥時,而那份記憶的擁有者正是眼前沉睡著的這個男人。

  他與他之間總有種莫名的聯繫,不管是他總能察覺到他的存在、他能看到他的記憶片段、或是他偶爾會闖進他的夢境,都是這份難以形容的無形聯繫存在的證明。

  正因為有這份無形的聯繫,所以他猜測剛才的那份沉痛的記憶不是虛構也不是他的幻想,確確實實地是屬於六道骸的真實記憶。

  所以,曾經有一個人,令這個難以捉摸的男人這麼重視?

  曾經有這麼一個人,單單只是失去了他的存在,便足以令這個總是從容優雅彷彿萬事不放在心上的男人崩潰絕望進而瘋狂?

  想到此,澤田綱吉的心情莫名地低落了下來。

 

 

  「盯著人發呆是你最新的興趣嗎?澤田綱吉。」

  「咦?」突然的聲音響起,澤田綱吉愣了愣,才發現剛才還沉睡著的六道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你醒啦?」

  「被這麼專注又毫不掩飾的視線盯著,要是還能繼續睡下去,我大概早就已經進入下一個輪迴了。」

  「呃……哈哈哈。」意思就是他一直盯著人看所以把人給吵醒了嘛!幹嘛說什麼死不死的……不過骸今天的警戒心好像真的有點低?連他接近還蓋了毛毯都沒有醒過來。「是、是說,沒想到骸也跟我一樣睡著了呢。」

  「大概是因為最近跟你待久了,所以被你傳染了吧,愛睡覺之類的毛病。」

  「這、這種事才不會傳染勒!」因為常常早上賴床導致遲到所以反駁不了對方說他愛睡覺的事情,只好從這點反駁。

  「這可難說。」

  「明明就是因為你自己──」說到一半,澤田綱吉猛然止住。

  明明就是因為你自己一直使用幻術才會累到睡著──他原本想這麼吐槽的,但一想到骸是因為他才這麼頻繁地使用幻術、給自己的身體太多的負擔才會在他面前沉沉睡去失去基本的警戒心,他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嗯?」

  「……不,沒什麼。」

  六道骸瞇細眼,雖然有些好奇對方今天說話總是只說一半不知道到底想說什麼,但現在顯然不是追究的好時機,只好暫時放過對方,「你該回去了。」

  「啊?」顯然沒想到六道骸會這麼乾脆地放過他,他楞了愣,接著回答,「喔,好。」也是,都已經這麼晚了,媽媽一定會擔心的。

  澤田綱吉揹起了書包,左右張望了下,發現除了他們兩個以外沒有其他人,不禁好奇地問,「犬跟千種呢?」

  「喔呀?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他們兩個了?如果你想從我這裡將他們兩個拐走,我得說那是白費工夫──」

  「我才沒有那麼想!只是都這麼晚了看他們還沒回來有點擔心而已!」澤田綱吉用力地吐槽回去。

  「明明怕他們怕得要死,居然還這麼擔心嗎?」六道骸嘲諷地哼笑,「我昨天讓他們出去旅行三天。」

  「欸?」福利這麼好?不過骸為什麼不一起去旅行?說故事可以約改天啊。

  澤田綱吉的疑惑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六道骸一看就知道他想問什麼,但他並沒有回答的意思,只是重覆道,「你該回去了。」

  看六道骸一臉沒想說明的樣子,澤田綱吉搔了搔頭,「那,下次見。」

  「クフフ。」六道骸坐在原位笑著,和往常一樣,沒打算起身送人。

  澤田綱吉也習以為常,逕自往出口走去,他平常就是這樣頭也不回地走出黑曜樂園,直到下一次再來訪,但今天,他卻莫名其妙地轉身回頭,六道骸的身影依然在沙發上沒有移動,目光護送著他,而寬敞空蕩頹圮的房間內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從窗外闖入的月光抵達不到他的身上,整個人就此被埋沒在黑暗中。

 

  毀滅、黑暗、孤獨。

  那就是六道骸的世界。

 

  澤田綱吉的左胸口揪緊,呼吸突然變得困難,於是在他思考之前,話就脫口而出。

  「骸,我留下來陪你吧。」他說。

  聞言,六道骸挑了挑眉,接著作出一個略微訝異的表情,語帶感嘆,「看來我還是小看你了呢,澤田綱吉。」

  「欸?」小看什麼?

  「居然想和我可愛的庫洛姆在同個屋簷下孤男寡女地一起睡一個晚上……

  「才不是咧!」澤田綱吉不等六道骸說完就用力吐槽回去,「我才沒有這麼想!」

  「喔?這句話由一個身心健全的青春期男生口中說出來,可信度似乎不太足夠呢。」六道骸單手撐著臉,嘴角勾起揶揄的笑意。

  「我是說我今天晚上留下來陪你!是你!」才不是庫洛姆!

  澤田綱吉大聲反駁,過大的音量劃破深夜的寂靜,最後的兩個字更在這片廢墟中不斷迴盪反覆。

  六道骸驚訝地睜大他那雙美麗的異色雙瞳,但轉瞬間他便沉下了臉,一向從容優雅難以捉摸、總掛著漫不經心的微笑的臉上失去了弧度,緊接著轉為憤怒,「你是什麼意思?」

  「咦?」澤田綱吉被突如其來的六道骸的怒火嚇到,他不明白六道骸為什麼會這麼問,他脫口而出的話難道還有什麼其他的涵意嗎?

  看到他一臉茫然,六道骸怒火更甚,但嘴角卻勾起了極為諷刺的笑容,「真不愧是黑手黨中最崇高的大空,一切都想包容、任何事物都想接受。」他的話語字面上是誇獎,語氣帶著極度的挖苦與不屑,不需要花心思思考也能夠明白他絕非褒義,「但請你離開,我不需要這種令人作嘔的同情與憐憫。」

  澤田綱吉依然反應不過來,只是呆在原地聽著六道骸對他的評價與譴責。

  但六道骸不打算繼續容忍澤田綱吉繼續呆滯下去,他站起身,大步走向他,傾瀉而下的月光終於觸碰到他那俊美妖異的容顏,但此刻卻只是讓澤田綱吉將他臉上的憤怒與嘲諷看得更加清楚。

  六道骸高大的身影直逼而來,澤田綱吉即使在呆愣中還是下意識地被那迫近的人逼退,直到他的背部抵上了牆壁,再也退無可退時,六道骸終於走到他面前,手大力地拍在澤田綱吉臉側牆壁上的聲響讓澤田綱吉縮瑟了下,兩人的身高差使得澤田綱吉不得不抬頭才看得見六道骸俯視他的帶著怒火的俊美面容,過近的距離使兩個人的呼吸互相交換,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包圍著自己、吐息更是吹在他的吸氣中,他的雙手自然的抵上六道骸的胸膛想取出一點自由呼吸的距離,卻不料他這樣近似於拒絕的舉動摧毀了六道骸腦中最後一根理智線,碰在對方胸膛上的雙手尚未來得及發力,他的下顎便被粗暴地擒住往上扳,緊接著六道骸的臉龐在眼中放到最大,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

  澤田綱吉睜大雙眼,腦袋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之前雙手便開始使力推拒,但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在火上澆油。

 

  六道骸就算再生氣,原本也只是打算給個輕吻讓澤田綱吉明白他的意思,但被對方等同於拒絕的推拒惹怒,他也不再有溫柔的餘裕,他更用力地將澤田綱吉壓往牆壁,兩腿用力制住了對方的雙腳不讓他有任何可能的反抗行為,原本撐在牆上的手也移到對方的後腦勺強迫對方抬起頭並且更加貼近他的入侵。

 

  澤田綱吉的腦中一片空白,他只感覺到對方粗重灼熱的氣息全打在他臉上、自己雙腳被壓制、他的後腦勺被大手強硬地托起,緊接著原本只感覺到與對方的唇瓣緊緊相貼的雙唇上傳來濕濡柔軟的觸感,六道骸的舌頭在他的唇瓣上遊走,欲圖闖過他的唇齒入侵到更深處的地方,但似乎發現沒有效果,於是澤田綱吉的唇上傳來一陣刺痛,他吃痛地吸一口氣,卻不料對方就趁這時候大肆入侵。

  濕滑的舌頭闖進他的口中搜刮掠奪,舔過他的齒貝內側,舐過他的柔軟口腔,甚至還勾起他的舌一起糾纏,唇瓣更是不斷地被吸吮噬咬,他想偏過頭也想闔上嘴躲開對方的攻勢,然而原本只是被拖起的下顎被大手用力地捏住往下掰,後腦勺的手不但制住他的轉向更強迫他更加貼近六道骸的方向,方便對方的入侵與掠奪,抵在對方胸膛上的雙手根本推不開眼前的男人,他的呼吸隨著對方的舔吻與深度掠奪而越發困難,他的雙手與下顎更是因為缺氧漸漸被奪走了抵抗的力量,只能任由六道骸將他更用力的壓進胸膛,任由對方予取予求。

  兩人間的溫度驟升,親吻時的水聲在耳邊響起,唾液從兩人相連接的唇齒間不斷滴落沾濕了兩人的衣服,更顯得情色無比,卻沒有人伸手去擦拭,六道骸已經完全顧不了其他,只專注而深刻地掠奪著那佔據了他所有心神的人的全部,而澤田綱吉則因為沒有經驗又不會換氣,幾乎已經快要被對方瘋狂灼熱的深吻親到窒息,連雙腳站著的力氣都已經失去,全靠六道骸的雙手在支撐。

 

  正當澤田綱吉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會被親到窒息死時,六道骸終於稍稍退出了他的口腔,與他額頭抵著額頭,澤田綱吉大口呼吸,目光則與六道骸四目相交,狹小的視野內,他看不清對方眼中自己的倒影,卻彷彿看到了對方眼中灼熱的慾望,在他開口想說些什麼時,六道骸再度毫不留情地吻上他的雙唇,再度將澤田綱吉帶入炙熱的情慾中。

  身體彷彿要燃燒起來似的火熱,連理智也被燒得精光,滿臉緋紅的澤田綱吉軟綿綿的無力身體只能任由六道骸擺布,不知何時他又被六道骸抵在牆上,束縛他下顎的手鬆開轉而從他的衣服下襬探了進去,由下到上大力地撫摸著,澤田綱吉被這般充滿情色意味的撫摸嚇到,被高超的吻技、缺氧與情慾攪得幾乎消失的意識終於回來了一點,他立刻聚集身體所有的力量在雙手上,用力地推開了六道骸,「不要!」這次他終於成功地推開六道骸,但推開人就已經用完所有力氣的澤田綱吉直接跌坐在地上。

 

  六道骸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推得後退兩步,看到澤田綱吉跌倒後立刻想上前去扶,卻被對方害怕的眼神釘在原地,燒灼身心的慾火彷彿被澆了桶冷水一般立即熄滅,意識到自己剛才因為怒氣做了什麼,他再後退了三步,轉過身背對著澤田綱吉,「你離開吧。」

  這次沒有任何遲疑,在他話音落下的那刻,身後立刻響起了對方爬起來並跌跌撞撞地跑離的聲音,在漸漸遠去的跫音中,他還聽到了像是澤田綱吉因為過於急促而跌倒的聲響,他握緊拳頭,指甲刺入掌心,強行壓抑住自己想出去攙扶對方的欲望,強迫自己站在原地,聽著對方彷彿害怕身後有惡鬼追來迅速爬起來又繼續狂奔的足音,他想,這樣就好。

 

  從此以後,那愚蠢又天真的男人一定會躲他躲得遠遠的。

  這樣也好。

  比起那個笨蛋在他面前毫無防備地放心睡去、比起那個笨蛋又對他說些毫無神經的蠢話、比起那個笨蛋一次又一次地闖入他的黑暗世界,還是遠遠地躲著他、再也別在他面前無警戒心地亂晃比較好。

 

  不是沒有期望過更多,但在此刻已經不可能了。

  是他的一時的衝動憤怒毀了這一切。

 

 

  他與他不是同一個人,他和他自然也不一樣。

  所以他們的未來,在已改變的當下已經不可能再與那存在於六十八億分之一的他們接軌。

  這樣……很好。

 

 

  在今天這種一年一度的日子裡,沒有任何人的陪伴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才是屬於他的應當。

  這樣……也很好。

 

 

  鬆開了握得死緊的拳,隨手將滴落的血滴甩開,六道骸平復了自己的心情,邁步走向只有他一個人的寂靜黑暗中。

 

 

 

 

  當那些記憶毫無預警地闖入腦袋時,身在水牢中的他其實一點都不震驚。

  從前一陣子聽說彭哥列家族的人接連失蹤,再到後來連作為他接觸外界的媒介的女孩也跟著消失,甚至失去那份特殊的聯繫時,他就猜到彭哥列家族大概又發生了什麼事件。

  在女孩消失後,他也曾藉由備用的幾個媒介到外界去探聽消息,但除了彭哥列十代的家族成員以及與彭哥列十代有關的幾個普通人先後離奇失蹤以外,所有的事物都依循常軌正常運作,就連黑手黨界也風平浪靜的,也沒什麼大事。

  最終,他也什麼都做不了,在壓抑了略微起伏的多餘感情後,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剩等待。

 

  這份記憶便是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毫無預警地突然造訪。

 

 

 

  當人在閱讀、聽音樂、看影片或看見所有發生在他人身上或虛假或真實的事情導致自己的心情也跟著起伏動盪,情感受到影響,與他人共享情緒,稱作「共感」,若將被影響的容易程度做範圍性質的劃分,則稱作「共感性」,亦稱作「感受性」。

 

  以六道骸自己的感覺而言,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共感性很強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共感性近乎零的冷血人種,最明確的證據便是,他不曾為任何由人類所主演的悲歡離合而心起波瀾,由人類所創作出來的虛假故事更是無法觸動他的心弦半分。

  再說了,若是他當真擁有無聊又不理智的強烈共感性,那他大概活不到現在,而是早早就進入下個輪迴──在那不是殺人便是被殺的殘酷又黑暗的黑手黨世界裡,共感性太強的人根本不可能存活下來。

  所以當那段記憶竄入他腦海時,他原本只打算當作是在觀賞一部有趣的電影一般看過去,並從中分析一切有利於他的所有資訊。

  是的,「原本」。

  與其說那是電影,不如說那是人生走馬燈更為貼切。

  當裡面的主角是自己,或者說,未來的自己或者另一個自己時,就算是冷血無情毫無共感性可言的六道骸也不可能毫無觸動。

 

  那是屬於另一個在某個分歧點與他不再重疊、漸行漸遠的六道骸的人生經歷。

 

  那個六道骸一直沒有脫離水牢過,作為他和外界的憑依的女孩子則是在日本待到了高中畢業,後來隨同彭哥列家族的人一同前往義大利參加繼承儀式,而那個六道骸則是時不時會以霧之守護者的身分出現在家族內部,心情好時也會偶爾盡一盡霧之守護者的責任幫忙出個任務,但依然在外面發展自己的勢力,接著白蘭出現,黑手黨世界陷入戰火和紛爭,隨著意圖與白蘭和平談判的澤田綱吉被射殺,彭哥列家族最終走向分裂與沒落,但那個六道骸和其他守護者依然不放棄地持續反抗米爾菲歐雷,然後,十年前的澤田綱吉出現,一切轉機也從此開始。

 

  浸在水牢中的六道骸將這段記憶全數消化後,總算知道為什麼前一陣子彭哥列和他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消失無蹤,連身為他憑依的女孩也和他斷了聯繫──因為全都被送到十年後去解決白蘭並拯救世界了。

  這段時間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終於解決了,但他的心情並沒有變得輕鬆。

 

  其他人或許不能明白那個令人難以捉摸的、如霧一般的六道骸的一舉一動-諸如三不五時出現在彭哥列家族內部晃、沒事諷刺諷刺彭哥列十代就揮揮衣袖走人、偶爾發個善心幫家族解決任務、在彭哥列十代首領遭射殺後藉由備用的媒介潛入米爾菲歐雷蒐集情報、耗費大量心力套出白蘭的能力後重傷逃出、在Choice戰後現身擋下白蘭的追擊以及在最終戰爭中以真身參戰等等-代表著什麼意義,但他卻不一樣。

  他也是六道骸,那些在其他人眼裡意義不明的舉動和許多隱蔽到根本沒人能察覺的行為,在他眼裡簡直昭然若揭,清楚明白得就只差沒有直接了當地說出來──

 

  ──說出「六道骸喜歡澤田綱吉」這個事實。

 

  這份感情對現在的六道骸而言太過沉重、太過驚訝,也太過──真實。

 

  六道骸一直都明白自己對「澤田綱吉」這個人非常感興趣,不管是作為第一個打敗他的人,還是作為彭哥列十代首領,抑或是作為在這世上少數僅存的天真得愚蠢的稀少人種,澤田綱吉這個人對他而言相當特別,而他也確實對這個人給予超過一般限度的關注與在意。

  然而,這樣的特別、這樣的關注與在意,儘管遠遠超越正常範圍,卻仍然不是所謂的戀愛這種感情。

  或者該說,還不是戀愛。

  這份感情需要某個事件、某個刺激、某個契機才能夠轉變成和擁有這段記憶的六道骸一樣的純粹心意。

 

  對他而言,那個契機,就是這份記憶。

  更精確地說,是在他透過那個的六道骸的雙眼所看到的、屬於彭哥列十代首領的棺木。

 

  接收這份另一個六道骸的走馬燈並細細觀看時,他的心中一直都有些微的觸動,隨著記憶的進展,這份觸動也越來越大,從原本只是掀起令人心情浮動的微小漣漪,變成使人心神不寧的波瀾起伏,在見到那棺木的瞬間,所有的起伏躁動都瞬間止息,時間都彷彿停頓了片刻,緊接著就是遠比暴風雨還要壯烈的驚滔駭浪鋪天蓋地席捲而來,這份心情與另一個六道骸的情緒產生共鳴,劇烈震動的心弦彷彿連世界也跟著天搖地動,最後轉變為毀天滅地的黑暗與絕望。

  而那份記憶從黑色棺木純白花束與躺臥其上的人失去血色的蒼白人影出現在視界的那刻起,世界絢爛褪盡,只剩下無盡的黑與白,就彷彿所有的繽紛美好都隨同那不會再睜開眼的人一起鎖進棺木之中,埋在於黃土之下,永遠不再綻放顯現地沉寂封存。

 

  徹底崩潰了。

  那個失去了澤田綱吉的六道骸。

 

  即使另一個六道骸在知道十年前的澤田綱吉等人陸續出現在十年後的世界後察覺情況似乎不太對,到處蒐集情報進而推測出澤田綱吉的死亡很可能只是一場龐大計畫的開幕,儘管在一切結束後他終於再次見到那個他以為將永眠於棺材中、此生再也見不到的身影並將其緊緊擁入懷,但在以為已永遠失去那段時間裡所體會到的悲痛與絕望卻不會因此減少半分。

 

  而他則是與那個六道骸完全感同身受地感覺到這份既是來自他人亦是來自己身內心的崩毀絕望與瘋狂──也正是在此時,他對澤田綱吉的那份特殊的在意才正式轉變為無法放手的愛戀。

  然而,這份以失去後的悔恨與絕望作為契機轉變而成的情感過於熾烈、過於瘋狂、過於偏執,也因此,太過於不穩定。

  在見不到澤田綱吉時他還能壓抑想見對方的那股強烈慾望,而在見到澤田綱吉且兩人單獨相處時,要克制住慾望不讓自己對那毫無戒心的傢伙出手就已經耗盡他遠超常人的自制力了,但在那愚蠢的傢伙毫無神經地說出要留下來陪他時,他終究還是沒能抑制住這份本來就十分不穩定的感情。

  他當然明白愚蠢如澤田綱吉在說出這句話時絕對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只是天生就多到氾濫的同情心倏然湧上,一時間脫口而出,他也很清楚跟對方認真毫無用處,只是徒讓自己怒火中燒,但他的理智終究沒能主宰行為,激烈的情感一爆發就將他這段時間所有的隱忍耐心都推向了絕路。

  他不知道現在蔓延全身的無力感與虛軟是不是一般人所謂的「後悔」,但他確信就算重來一千次一萬回,他都無法在那時控制住自己不要衝動憤怒。

 

  就像在迷失於沙漠中已過了無數日月、渴求著甘泉並殫精竭慮地尋找唯一一座樂園綠洲的旅人面前,掌管通往綠洲鑰匙的神祇突然現身,出於或同情或憐憫或施捨或根本沒有理由的一時興起,神祇在旅人面前隨手扔下了一個以黃金打造輪廓、白銀勾勒花紋、各式各樣華貴寶石鑲嵌裝點外觀的水瓶,但那樣貴重美麗的水瓶中卻沒有半滴旅人最為渴求的甘露。

 

  澤田綱吉的那句話語,就是那水瓶。

  空有夢幻華麗得足以令人產生各種美好期待的外殼,內裡卻沒有一分一毫他真正想要的、耗盡心力也想獲得的珍貴感情。

  空泛得教人髮指,也虛無得令人悲哀。

 

 

  ──愚蠢遲鈍沒神經的澤田綱吉啊……

  ──你知道那句話的意義嗎?

  ──你有實踐那句話的決心嗎?

 

 

  仰頭靠躺在沙發的椅背上,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被殘破的天花板撕碎的片片天空,注視著那明明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卻給人一種彷彿正拼命擠進這崩毀世界的錯覺的夜空,六道骸輕輕地諷笑了聲,隨後疲憊地闔上雙眼。

 

 

 

 

  澤田綱吉用彷彿身後有一百個里包恩正舉槍追殺他的逃命速度跑出了黑曜中心,但慌慌張張又衝得太快而沒注意到腳下情況的澤田綱吉理所當然以一個臉著地的華麗姿勢結束了這段他生平跑速最快的短暫旅程。

  在他忍著臉和四肢等與地面磨擦到的部位傳來的刺痛和眼眶裡因疼痛產生的生理性淚水急急忙忙爬起身正準備要繼續逃跑時,眼角餘光瞄過身後卻發現根本沒有人追來,他楞了愣,好不容易聚積的逃命力氣就因為這麼一個鬆懈而消失殆盡,手腳發軟頓時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量,澤田綱吉整個人重重地跌坐在地上,此時,他才有心思去想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骸……他剛剛……

  澤田綱吉的手無意識地摩娑著自己的嘴唇,但緊接著發現自己在做什麼,動作一僵,滿臉通紅地狂甩頭,試圖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甩出腦袋,順便藉由轉動脖子所帶起的微風驅散臉上升起的高熱。

  好不容易稍微冷靜了一點,澤田綱吉又繼續他的回想。

 

  不,還不只是……而已,骸剛才甚至把手伸進他的衣服裡,用那種很……的方式……還摸到他的胸口……如果他剛才沒有推開骸的話……啊啊啊啊啊────!

 

  本來就沒降溫多少的臉部又再度竄起高溫,澤田綱吉雙手捂臉,無聲地發出尖叫。

 

  就算澤田綱吉是個純情得連女孩子的小手都沒牽過的男孩子,他也知道這些動作一般來說只會發生在互相喜歡或有親密關係的人之間!

  所以、所以骸到底為什麼會對他做這種事!

  雖然最近收歛了許多,但鑒於六道骸之前一天到晚對他冷嘲熱諷,性格難以捉摸,口口聲聲要奪取他的身體,又最討厭黑手黨,澤田綱吉壓根沒想過六道骸喜歡他的可能性,只是一個人坐在原地狂抓著自己的頭,讓那本來就不服貼的頭髮更加雜亂。

  夜晚的涼風徐徐拂過,吹靜了他焦躁高熱的腦袋,也吹涼了他本來就單薄的身體,澤田綱吉打了個冷顫,抓了抓後腦勺向四處望了望,太陽早已下山,天空中除了高懸的月亮外,連顆星星都沒有,作為這片區域中唯一的光源,本來就不如太陽明亮耀眼的月光灑落在早已荒廢的黑曜樂園,卻只是讓本就陰森的荒廢樂更添一股詭譎的氣息。

  一陣涼風吹過,路旁的草木發出颯颯的聲響,隨風搖曳的枝葉攪動地上月光投射的銀藍微光,若此刻他的身邊有好友作伴或是在人聲鼎沸的祭典上看到這幕大概會覺得挺漂亮的,但現在只有他孤身一人,又是在陰森的黑曜樂園裡,一整個好兄弟要出來的標準氛圍。

  越看越怕的澤田綱吉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又一陣晚風拂來,帶動的聲響使他嚇得「噫!」了一聲抱住頭蹲下發抖,直到周遭的動靜沉寂下來才左右望了望,抓緊書包帶就往出口衝。

  在奔跑的途中又聽到了聲響,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沒有任何東西追來,視線毫無阻攔地投射到了那只有一部份被月光照耀到的頹圮樂園,說不清為什麼,向前奔馳的腳步漸漸變慢,最後趨於停止。

  他回過身,定定地望著只有少部分沐浴在弱光裡的樂園,想起了剛才那一瞬間的感觸。

 

  毀滅、黑暗、孤獨。

  和他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屬於六道骸的世界。

 

  因為一瞬間胸口揪緊得難受,所以他連思考都沒有地就吐出了那句話,卻惹得骸發怒。

  骸的怒火、骸的話語、骸的表情、骸的眼神、骸的親吻、骸的驅逐,剛剛所發生的一切都在澤田綱吉腦海裡轉了一遍,於是,他得出了結論。

  他依然不明白他剛才的話到底意味著什麼,也還是不懂六道骸憤怒的理由,但他清楚地知道──骸受傷了,且毫無疑問,是被他所傷的。

  但是,為什麼?

  僅僅只是一句表達陪伴、表達不想讓骸一個人形單影隻的意願、相當正面的話語,為什麼反而會對還造成傷害呢?

 

  澤田綱吉握緊拳頭,直面面對那座潛伏在黑暗中的樂園,猶豫卻確實地邁開第一步。

 

 

 

 

  他聽到了聲響。

  躊躇的、遲疑的、怯弱的,他永遠也不會錯認的腳步聲。

  正閉目養神的六道骸眼睫輕顫,卻並未睜開眼,只是繼續閉著眼,排除其他的感官,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聽覺上。

  在這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到見的闃寂中,聲音的波盪從幾不可聞的細微縹緲漸漸變得越來越清晰可聞,昭示著腳步聲的製造者正由遠而近地朝著他的方向前進。

  六道骸的眉間蹙起。

  他更仔細地分析周遭的一切細節,腳步聲的漸近、風拂過的颯颯、如漣漪的音波迴響、排除視覺後更加敏銳的第六感、術士獨有的直覺,他睜開眼,四下環顧,試圖找出一絲不對勁的地方,最後默默地握緊了拳頭又鬆開、鬆開再握緊,如是反覆後,他終於得出了結論──這不是幻覺。

  作為在這世上最頂尖的術士,六道骸相信沒有人能夠無聲無息地將他拖入幻覺之中而不被他察覺。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的有人能做到這點,也不可能製造出在他已有所警覺的情況下還感覺不到絲毫異樣、找不出任何破綻的完美幻境。

 

  也就是說─儘管萬分令人難以置信地─這是真實。

 

  但這怎麼可能呢?

  那個天真愚蠢的澤田綱吉應該被他嚇得再也不敢跑到這裡來,以後見到他的時候想必也只會視線游移不敢看他或者直接落荒而逃,怎麼可能自己走回這裡來?

  他還特別確認了一下自己有沒有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使用幻覺造出了自己所期望的景象,或他是不是因為被對方強硬地拒絕後打擊過大─雖然根本不可能─而把自己關進了自己的幻覺世界中,但事實是他什麼都沒有做。

  這不是幻覺。

  卻遠比幻覺還更不可思議。

 

  六道骸抬頭望向一片漆黑彷彿通往奈落深淵的房間門口,單手撐著下顎,像在等待最終審判落下的犯人那般靜靜地看著尚未浮現任何身影、只有腳步聲在漸漸增大的門口。

  好像隔了很久,卻又好像只是短短幾分鐘,一片漆黑的門口出現了一抹淺色,那個二十幾分鐘前才從這裡逃跑的傢伙畏畏縮縮地出現在門前,一抬頭和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的六道骸視線對上時嚇得後退了兩步,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又要重現不久前奪門而出的戲碼,卻在即將拔腿狂奔的前一秒硬生生止住,整個人僵在門口,不逃,卻也不前進。

  六道骸依然坐在他的位子上靜靜地看著對方的舉動,除了對澤田綱吉難得沒有逃跑一事挑了下眉以外沒有其他動作。

  澤田綱吉強壓下自己想逃跑的衝動,做了幾次深呼吸讓自己稍稍冷靜後才抬頭看向六道骸,視線再度對上的那刻他抖了抖,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朝六道骸的方向慢慢走去。

  過去幾個月經常走的這段路突然變得漫長而艱難起來,六道骸未曾從他身上移動過一分一毫的專注視線更是令他雙腿發軟,但澤田綱吉卻沒有退縮的樣子,儘管緩慢卻確實地一步一步走到六道骸的面前的小桌前站定。

  「那、那個…………剛才、就、就是……我我、我想、想問……那個……」在六道骸的目光下,澤田綱吉緊張得腦袋一片混亂,吐出的話語完全沒經過大腦,結結巴巴老半天也只是說出一堆不具意義的單詞。面對這樣的澤田綱吉,六道骸既沒有不耐也沒有嘲諷,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和之前一樣只是靜靜地看著澤田綱吉。

  但這樣的平靜卻讓澤田綱吉更加緊張,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漸漸消失,喉嚨乾渴得厲害,他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幾次深呼吸並想清楚該說什麼後,他大力地深吸一口氣,終於用幾乎等同於吼叫的音量大聲地將疑問化作音聲──

 

  「我想問你剛才到底──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然後華麗地被口水嗆到了。

 

 

  從剛才一直維持著面無表情狀態的六道骸首次有了反應,他那雙細長且形狀優美的異色雙瞳微微瞠大,愣了愣,眨了眨眼,看著眼前澤田綱吉止不住地狂咳、咳到整張臉都漲紅的樣子,他不禁以拳掩唇,「クフフクフフフフ哈哈哈哈哈哈。」一開始只是輕笑,後來逐漸轉為大笑。一向只給人或邪異詭譎、或輕蔑鄙視、或瘋狂倨傲的笑聲此刻並沒有參雜其他意思,只是單純地、純粹地表達這份有趣好笑的心情,「你可真是一點都沒變……一直都這麼出人意料。」他的神情柔和了下來,終於確信他眼前正在上演的這幕是無庸置疑的現實。

  第一次見面、不,算上在樹林中相遇的那次,應該是第二次,第二次見面時那個想解救同伴揮舞著鞭子朝他衝來卻被自己甩出的鞭子打到後腦勺重摔在地的廢材男人從未改變過,一樣地天真愚蠢、一樣地充滿意外性、一樣地超出他的預料之外。

 

  而正是如此超乎想像且難以預料的廢材,才是無論何種幻覺─無論是自己或他人構築出來的虛假牢籠─都無法企及、無可虛造、無與倫比的真實。

 

  澤田綱吉咳到都快喘不過氣,卻聽到六道骸在一旁沒良心地放聲大笑,有些生氣地抬起頭打算丟出一個半點氣勢都沒有的瞪視,卻意外地看到對方純粹的笑臉,整個人呆了呆,正打算說些什麼時,咽喉暫時停止的嗆咳再度復發,又撕心裂肺地不停咳嗽。

  終於笑夠了的六道骸找回了點良心,拿起桌上從下午放到現在早已涼掉的茶壺往茶杯裡注入八分滿後,連同杯盤一起推到澤田綱吉面前,澤田綱吉看也不看就豪氣地往嘴裡倒,放下杯子喘了喘,感覺氣管受到的刺激尚未完全平復,正打算向六道骸再要杯茶時卻發現不知何時茶杯再度被注滿澄澈的褐紅色液體,於是再度舉杯牛飲,如是重複了三次,不舒服的嗆咳感才終於消失。

  澤田綱吉大大地呼了口氣,看到剛才默默幫他倒茶的六道骸,頓覺有些尷尬,臉上才剛消去一些的紅暈又再度轉深,「謝、謝謝。」

  六道骸沒回應對方的道謝,直接問,「你還有什麼事?」因為澤田綱吉主動跑回來讓六道骸的情緒比之前好很多,

  「啊。」剛剛隨著爆咳跑到九霄雲外的問題瞬間回籠,一同被扯回身體裡還有比剛才稍緩的緊張感,他扭捏地開口,「我、我想問你剛才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做?」純情的澤田綱吉說不出任何跟親吻同義的字眼,直接用指示代名詞略過。

  「這個問題不具意義。」六道骸淡淡地回答。

  在六道骸看來,澤田綱吉提出這問題的理由可以分三種──一是已知的再確認,二是已知裝不知,三是真的不懂。但無論是哪種,對他而言都沒有回答的必要,「我能說的只有,我不奉行日本人印象中歐美人種的那套熱情跟開放。」

  「……啊?」愣了愣,澤田綱吉想不明白六道骸的回答跟他的問題有什麼關聯,但看六道骸似乎沒有補充說明的打算,就算繼續追問下去大概也只會被無視或嘲諷,澤田綱吉搔了搔臉,很識相地換個問題,「那、那你剛才在生什麼氣?」

  「……這個問題也不具意義。」沉默一會,六道骸似嘆息似無奈。對方連這種東西都不懂,根本不可能期待更多。就算他真的回答了也只會使對方更加疑惑,進而產生更多問題,若真要解釋到讓對方理解這種事光是想像就令他十分疲憊,於是他乾脆地下逐客令,「夜已深,我可不想看到阿爾科巴雷諾闖進來掃射。」

  「呃?喔喔。」反應兩秒才了解六道骸在趕人了,澤田綱吉順從對方的意思準備乖乖回家,往出口走了幾步才突然想起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折回來問的兩個問題都被對方用同樣的理由敷衍過去,猛地回過身過卻看到對方已經起身離開沙發往裡面的房間走去,「等等!」

  「有其他事麻煩請等下禮拜再說吧,我有些累了。」六道骸沒有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擺了下手。

 

  ……不可以。

  不能就這樣讓他離開。

 

  突兀地浮現在腦海中的想法沒有任何根據,或許是超直感的緣故,澤田綱吉覺得如果此刻就這麼放任六道骸轉身離去,那麼這段日子以來好不容易縮短的距離將會一切歸零重置,他跟他的距離甚至會變得比剛從未來回歸時還要遙遠。

  一想到這裡,被莫名的恐慌驅使,他踉蹌著步伐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去,直到伸手抱住對方精瘦的腰、迫使對方停下腳步才勘勘停下。

 

  沒有扯開圈在他腰上、對他而言輕鬆就能擺脫的雙手,也沒有轉身回擁整個貼在他背上的澤田綱吉,六道骸只是維持著被抱住的姿勢淡淡地開口,「……請放開。」

  但回應他的是環住他腰部的手反而抱得更緊了。

  「……」六道骸輕嘆了口氣,「你該離開了。」

  然後他感覺到背部傳來奇怪的摩擦感──應該是對方用額頭抵住他的背部搖頭導致的。

 

  六道骸有些無奈,他不懂澤田綱吉到底想做什麼,但對他而言,今天的談話時間已經結束了。

  再繼續下去,可是要收費的。

  於是他乾脆祭出殺招。

  「你再不走,我要吻你了。」

 

  在六道骸的預想中,聽到這句話的澤田綱吉應該像小動物一樣驚嚇害怕渾身顫抖,接著如他所願放開他,並用和之前相同的、彷彿後面有幽靈在追的速度逃離現場,永遠不再跑來黑曜樂園找他才對。

  然而實際情況是,澤田綱吉驚嚇害怕渾身顫抖後,反而更加用力地抱住他。

 

  「……」這反應好像不太對。

  現在該怎麼辦?要真的親下去嗎?

  六道骸陷入猶豫。

 

  但在六道骸付諸行動之前,澤田綱吉先一步大喊出聲。

 

  「我、我很笨!」

  ……這還真是無法反駁。

  話說這種一點也不值得誇耀的事情不該這麼大聲喊出來吧?

  經過這段時間的課程補習,對澤田綱吉的愚笨程度已經深有體會的六道骸沉默。

 

  「所以很多事情我不懂!你的情緒、你的想法、你的行為,只要你不清楚地說出來我就不明白,有時候就連我自己說出來的話裡隱含的意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六道骸會生氣、為什麼六道骸會吻他、為什麼明明是六道骸奪走他的初吻卻表現得像是野獸般藉由怒氣與威嚇來掩蓋受傷的疼痛難受……許多個為什麼盤旋在腦袋裡,澤田綱吉在走回黑曜中心的途中已經想過好幾遍,但憑他那給全國平均智商扯後腿等級的頭腦,他想不出答案。

  最終,他只能將心情化為毫不修飾的最直接的話語,清楚明確地傳達出他的感受。

  「但只要你願意開口,我就能懂、不,或許我不一定能懂,但我會努力去聽去理解,我想了解你的所思所想,我想分享你的喜怒哀樂,我想參與你的過去未來,我想、我想一直陪在你身邊!」

  澤田綱吉放聲大喊,尾音在闃黑殘破的世界裡響徹。

 

  六道骸不知道是震驚了還是被嚇到了,久久沒有開口。

  良久,他才嘆了一口氣,接著輕笑出聲。

 

  澤田綱吉……果真蠢得無藥可救。

  可他偏偏就是贏不了這個又蠢又遲鈍的傢伙。

  從一開始就輸,到現在更是敗得徹底,完全拿他沒轍。

  但他絕對不會承認。

 

  「這可真是……我所有記憶中收到過的最熱烈的告白。」六道骸笑著感嘆。

  「咦?告、告白!?不不不我不是、我才沒有……」剛剛打死不放開的澤田綱吉瞬間縮回手左右揮擺,紅得像章魚的臉也死命搖轉,用力得彷彿下一秒就會將整顆頭晃出去。

  六道骸對他的否認不置可否,只是邪魅一笑,「現在放開已經太遲了。」

  只見六道骸轉過身,單手抬起他的下顎,隨後便緩緩低下頭,俊美妖異的臉在澤田綱吉的眼中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等!」澤田綱吉大驚之下又反射性地要伸手去推,卻在觸上六道骸的前一刻猛然停下。

 

  這彷彿即將是個輪迴。

 

  六道骸吻他,他用力推開,六道骸生氣讓他滾,他驚慌失措逃跑。

  他難道是為了再度重現惹怒六道骸的輪迴而跑回來的嗎?

  不。

  他回到黑曜中心直面面對六道骸為的是更加理解對方,為的是理解後不讓自己再度刺傷六道骸,為的是自己從今以後依然能夠待在六道骸身邊。

  他不想再看到六道骸如負傷野獸般以威嚇憤怒掩蓋傷痛,也不想再將六道骸一個人遺留在殘破冰冷的無盡永夜中。

  而他所能做的是……

 

  澤田綱吉握緊雙拳,強硬地迫使雙手垂在身側,仰起脖頸抬高臉,雙眼緊閉,一副從容就義、視死如歸的任君採擷樣。

 

  六道骸……六道骸差點維持不住表情。

  在沒收到告白前,他還有可能認為這是澤田綱吉那屬於大空毫無底線的寬容甚至是令他不屑的同情憐憫,因而再度控制不住怒火的爆發做出過激的舉動,但現在嘛……他只覺得這副英勇赴死的表情實在蠢得惹人發笑、蠢得無可救藥,蠢得……有點可愛。

  讓人特別想欺負。

 

  於是澤田綱吉緊閉雙眼,屏氣凝神,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做足心理準備、戰戰兢兢地等了半天,等到的卻是額頭上不清不重的一個彈額頭。

 

  ……啥?

  澤田綱吉懵了,想問六道骸到底在搞什麼,睜開眼卻只看到那張勾著邪異微笑的俊臉在眼前放到最大,下一秒唇上傳來微涼柔軟的觸感。

  雙唇輕輕地相貼,不帶任何急迫與強硬,更沒有試圖侵入,像在等待對方的許可,像在蓋章確認歸屬,更像是某種未曾言明的虔誠信仰。

  澤田綱吉緩緩闔上眼,鬆開抿緊的唇,接受六道骸的進入。

 

  同樣是舔過齒貝、勾起舌頭,卻不似先前的吻那麼粗暴、霸道、急切、充滿侵略性,這次的吻輕柔、磨人、繾綣,沒有激發人下意識抗拒的侵略性,卻多了讓人無法察覺的滲透性,一點一點地消磨他的警戒與防備,最後完全地沉浸於親吻之中。

  若要比喻,前一次的吻熾熱狂暴,有如掠奪所有、焚毀一切的殘暴黑焰,帶著與對方同歸於盡的瘋狂決絕席捲而至;這一次的親則溫柔纏綿,彷彿柔順溫和、無聲滲透的溫潤淨水,藏著將對方拖纏溺殺的濃烈情感浸染其中。

  前者焚燒理智,奪取呼吸;後者滲透意識,纏綿窒息。

  六道骸這用兩種完全相反卻同樣高超的吻技完美地達成了把澤田綱吉吻得神魂顛倒、呼吸困難、理智潰散、四肢癱軟的成就。

 

  於是當澤田綱吉終於從暈呼呼的狀態中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六道骸十指相扣地從破敗黑暗的黑曜樂園一路踩著銀藍柔光牽回月光灑落的自家門前。

 

  ……感覺超級丟臉,幸好沒人看到。

  澤田綱吉紅著臉低下頭害羞,羞恥完後突然想起剛才六道骸扣著他的手拉著他踏出黑曜樂園、沐浴於月光下的背影。

  莫名地,心裡充滿了無以名狀的滿足及幸福,令他既想哭又想笑,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紅著眼眶、微笑。

 

  真的太好了。

 

 

  「進去吧。」鬆開相扣的手,把揹著的澤田綱吉的書包還給他,六道骸輕推澤田綱吉的背部。

  澤田綱吉接過書包走了兩步,突然轉身回問,「骸,我以後還可以去找你吧?」

  「クフフフ」覺得對方現在居然還問這種問題真的很蠢,卻也蠢得很有澤田綱吉的風格,六道骸輕聲低笑,回答,「非常可惜地,我尚未與你締結契約,所以你的身體控制權暫時不屬於我。

  乍聽之下像是牛頭不對馬嘴、毫無關聯的答非所問,卻難不倒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已經將「解讀六道骸的拐彎抹角」技能升到滿級的澤田綱吉,他迅速完成「沒簽契約身體控制權不屬於六道骸→控制權屬於他自己→腳長在他身上他想跑到哪六道骸管不了→想去找人隨時可以→六道骸同意了」的腦中翻譯,整個人頓時雀躍,「那就說好了!我會去找你的!」

  「……」這發展是不是哪裡不對?對著他不驚嚇不緊張不害怕不驚慌不失措不顫抖不逃跑不吐槽反而還十分主動積極地想來找他,這樣的澤田綱吉讓六道骸少了很多樂趣,也非常沒有成就感,還莫名地讓他有種哪裡輸了的感覺,於是六道骸決定扳回一成,「今天是我的生日。」

  「欸?啊!骸,生日快樂!」愣了一下,澤田綱吉反應很快地祝賀,但接著就開始抱頭煩惱,「但是我沒準備禮物耶……糟糕,現在太晚了,商店都關了,也不知道該去哪買……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

  欣賞了一陣子澤田綱吉煩惱得把他那頭原本就不怎麼整齊的頭髮抓得更亂、就差沒有蹲在地上的模樣,六道骸大發慈悲地解救那頭快變成鳥窩的頭髮,「不用介意,我已經收到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咦?」澤田綱吉訝異地抬頭,卻不知此舉對六道骸來說正中下懷。

  六道骸伸手撫開澤田綱吉的瀏海,下一秒,一個輕柔的、慎重的、甚至是莊嚴的、神聖的吻就印在澤田綱吉的額頭上。

  澤田綱吉傻在原地。

  這個彷彿昭示著什麼地吻並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不到五秒鐘就結束了,主動後一步的六道骸淺笑著留下一句話,身影便宛若細沙般消散而去。

 

  「Buona notte.

 

 

  親吻只持續了大約五秒鐘,造成的衝擊卻讓澤田綱吉在原地僵了大概有五分鐘之久才回過神來,雙手摀著高溫的臉蹲在地上,不用鏡子他都知道自己的臉此刻絕對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這、這……」澤田綱吉不明白連更過分更色情的舌吻都在今天體驗過兩次的他為什麼還會因為這麼一個純粹的、不帶任何灼熱慾望的溫柔額吻而害羞得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也找不出任何一個詞彙來形容這樣的感覺,最終只能無力地低聲抱怨。

  「……這也太犯規了!」

 

 

 

 

  那天晚上,澤田綱吉做了個夢。

 

  他的世界荒蕪枯寂、寸草不生,沒有陽、沒有光、沒有色彩、沒有聲音,除了偶爾響起卻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冰冷滴答聲以外,這裡東西什麼都沒有。

 

  漆黑無邊、孤寂無盡。

 

  在這破敗枯槁的世界中,卻不知何時孕育出了一株幼小的綠草。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這株幼苗,追尋著這世上僅有的陽光,想將這株弱小的綠苗送進暖陽灑落的安樂淨土、埋入生意盎然的綠草如茵。

  但當他找到陽光時,他卻遲疑了。

  他的世界有如極地永夜,終年無日、荒涼極寒,他的身上及從這世界孕育出來的幼苗必然也纏繞著相同的氣息,他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卻也不想讓這樣冷冽黑暗的氣息玷汙了這世上僅此為一的溫暖淨土。

  猶豫了很久,他試探地伸出手。

  澄淨的日光照亮了他白皙的手指,指尖上也傳來些微燒灼的暖意,就像寒冬裡午後的太陽一般,並不難受,反而相當舒適。

  他來回伸手試探了幾次,光芒依舊溫暖包容沒有絲毫改變,於是他下定決心,雙手捧著幼苗緩緩將其遞出,試圖觸碰陽光,卻不料,陽光在幼苗嫩綠的葉片剛接觸到的那一剎那便逃之夭夭,消失得無影無蹤。

  說不出心中猛然竄起的無力感是什麼,他僵在原地良久,最後沉默地單膝跪地,徒手在已經失去陽光逐漸荒廢的原先的淨土上挖洞。

  他的雙手指尖在掘土的過程中漸漸迸出傷痕,斑斑血跡低落在土地上,他卻恍若未覺,只是一個勁地掘著土地、挖鑿墳墓。

  最終,待深度已經足夠,他捧著幼苗,輕柔地放進凹洞中,再將土壤一抔一抔鄭重地掩蓋上去,埋葬祭奠他那尚未成長就注定消亡的幼株。

  當最後一抔土覆蓋上去的下一刻,光芒大放、黑暗盡退。

  萬物復甦、百花齊放、奼紫嫣紅。

 

  繽紛絢爛。

 

 

 

 

  六道骸一個人行走在黑曜樂園外圍空無一人的林間小徑。

  夜風吹過帶來舒爽的涼意,也帶起了兩旁樹葉的颯颯作響,以及地面上搖曳晃動的月光樹影。

  若是澤田綱吉在這裡,此刻必然被這陰森詭譎的氣氛與場景給嚇得瑟瑟發抖鬼吼鬼叫,但在這裡的是六道骸,他只是仰起頭,望著高懸於夜幕的銀藍圓月。

 

  他的生日只差幾分鐘就結束了。

  他並不是會特別慶祝生日的類型,或者該說,生日對他而言從來都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誕生到這世上,充斥在他生命中的只有被當作實驗品的痛苦折磨、飛濺的鮮紅人血、人類死前的淒慘哀鳴、逐漸堆積屍體殘骸,以及對黑手黨無盡的仇恨。

  他不喜歡、不需要生日,在此前也完全不會意識到這個日子,卻在接收了未來的記憶後不得不在意起來。

  在那份另一個六道骸的人生走馬燈裡,他看到了多管閒事的澤田綱吉在知道他的生日後,每年都會跑去找庫洛姆送上一份禮物並請她轉達祝賀,在澤田綱吉越來越不怕那個六道骸以後,更是任性地硬要把人喊出來當面祝賀送禮,還拉著那個六道骸到處閒逛做些無意義的事情直到日落西垂。

  那些記憶太過真實、太過豐富,也太過……絢爛,耀眼得讓他再也無法忽視這個日子,卻也不想重視,所以他把犬和千種趕走,想獨自一人靜靜度過,卻恰巧撞上澤田綱吉會過來的星期五。

  之後,事情的發展就完全失控了。

 

  但他並不討厭這樣的發展。

  也不討厭這樣的生日。

  如果要形容的話──

 

  望著美麗的圓月,他微微一笑。

 

 

  「月色真美。」

 

 

 

  【家教】敘續(6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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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安這是好久沒寫完一篇文的作者~(

  這原本是個單篇短篇,但最終字數爆到2w4……好像可以出薄本了(

  這篇的梗我想出來有一段時間了,但直到今年才開始寫,原先想在今年六月九日前寫完當作骸大人生賀的(為了配合生賀主題我把之前POFC2上的上篇稍微修改了一點小地方,主要是星期幾的部分,不過那篇會刪掉改放這篇完全版),可是字數大爆炸爆到2w還怎麼寫都寫不完,就遲了……半年多(被輪迴)

  而且中途還因為拖太久忘記原本訂好的結局是啥(去死)

  好吧,是好像本來就沒有很確定要寫的結局,而且寫一寫大致上與原先構想還是差不多但後期有些微的偏差,導致本來就不確定的結局更不確定了,所以就又卡了一段時間,之後才想出來,但問題是,我想出的結局卻有三個之多(犯規、絢爛、月色真美),雖然決定都寫上去,但到底該用哪個收尾我選擇困難症又犯了,所以拖到今天才寫完,真是不容易(抹汗(再被輪迴

  最終決定如上文是月色真美,真心沒想過我會有用到這個梗的一天wwww

  但很符合骸大人的傲嬌(被三叉戟戳),就愉悅地給他用下去了~

  說到6927就一定要吶喊一下我心中的大神──亞秦大大───妳在哪啊─────我還在等妳好幾篇骸綱文結局啊啊啊啊啊───QAQQQ(人家看不到

  嗯,感覺碎碎念好多,就請包容爆字數爆到想死的我吧XDDD

 

  最後,感謝看到這裡的妳~

 

 

 

 

 

 

 

 

 

 

 

 

 

 

 

 

 

 

 

 

 

 

 

 

 

 

 

 

 

 

 

 

 

 

 

 

 

 

 

 

 

 

 

 

 

 

 

 

 

 

 

 

 

 

 

 

 

 

 

 

 

 

 

 

 

 

 

 

 

  最後是依然要有的小劇場啦XDDDD!!!

 

 

  隔週的禮拜三,又來講述未來事件經過的澤田綱吉一進入黑曜樂園便直奔目的地,這是那天晚上之後的第一次見面,他原先還有些害羞緊張不知道見到六道骸的第一句話該先說什麼,卻在踏進房間時愣了愣。

  六道骸還是好好地坐在他那張三人長沙發上,前面的桌上也還是照例擺著飲料跟點心,卻多了文具、幾張紙跟幾本書,而平時只是優雅地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擺姿勢的六道骸此刻卻振筆疾書。

  澤田綱吉瞬間把自己的羞澀丟到一邊,好奇地湊過去看,發現桌上丟著的書看起來既像是英文又不是英文,見六道骸不介意他的動作,他乾脆把書拿起來翻看,內頁是很多風景秀麗的照片跟地圖加上看不懂的解說文字,看上去像是一本旅遊導覽。

  澤田綱吉把書放下,轉頭去看六道骸在寫的東西,書寫語言一樣是類似英文卻又不是的語言,他這個連英文都看不懂的廢材綱自然不可能看懂,看了老半天還是滿頭問號,就乾脆發問,「這是什麼?」

  「未來的義大利黑手黨教父居然不懂義大利文啊……」裝模作樣地感嘆,六道骸習慣性損了一句,但也沒想隱瞞,直接道,「越獄計畫。」

  「……」他都差點忘了眼前這個人是個逃獄慣犯。

  黑曜事件之後逃獄一次,以犬跟千種逃走、六道骸被關進水牢的失敗結局收場;第二次就在十年後,還華麗地成功逃獄了。

  澤田綱吉抓抓臉,有點想問他能幫上什麼忙,卻又覺得六道骸不會希望他插手,於是換個話題,「那這幾本書是什麼?」

  看一眼書冊,許是先前已經損過一次,六道骸這次沒再開嘲諷,直接回答,「法國地區風景導覽。」

  「咦?你要去法國?什麼時候?為什麼?」

  面對澤田綱吉連珠砲似的發問,六道骸有條不紊慢條斯理,「是。近期。越獄的事前準備。」

  但收到回答的澤田綱吉更懵了,「……為什麼越獄準備要去法國?」難道復仇者監獄在法國?所以骸要去那裡進行場地勘查、規劃逃跑路線?

  「弗蘭在法國,有了他的力量,越獄的成功率能上升不少。」

  「喔……」原來如此。雖然他不知道詳細過程,但聽說十年後的六道骸能成功逃出復仇者監獄,六道骸的徒弟弗蘭功不可沒。

  看著六道骸繼續寫他看不懂的逃獄計畫,澤田綱吉搔搔臉,不好意思再打擾,乾脆坐到他平常的位子上開始放空。

  不知道骸要寫多久喔?這樣下去今天的未來事件敘述大概不用講了?好不容易要說到第二精采的部分,Choice戰敗北、優尼靈魂歸來、十年後的六道骸華麗登場擋住白蘭、大家逃回並盛……

  ……嗯?

  澤田綱吉猛然回神。

  等等,他根本還沒講到弗蘭出現的最終決戰啊?骸為什麼會知道他未來的徒弟弗蘭?還知道弗蘭人現在在法國?連他都不知道弗蘭人在哪啊!難道他在講述十年後的骸疑似被白蘭擊殺那段有順便補充過然後骸就去查這個人了嗎?

 

  澤田綱吉看了看依然在寫計畫的六道骸。

 

  ……真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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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噓執/和月˙玄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