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態永恆

 

 

　　「放榜了放榜了！」

　　「快！快衝啊！」

　　「等等我，我也要去看！」

　　下課時間，隨著放榜的消息公布，班上一大群人都往布告欄的方向拔腿狂奔。

　　匆忙的人群中，哈克連踏著不慌不忙的優雅步伐，順著人流緩緩來到布告欄前，在人群的後方抬頭望著三張搶眼的大紙，上面分別列著三個年級第一學期第一次段考前一百名學生的姓名。

　　哈克連不是太意外地在一年級第二名的位置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至於第一名嘛……

　　哈克連挑挑眉。

 

　　他有種預感，未來這個名字將會壓在他頭上整整三年。

 

 

　　【07-GHOST】關於初識(哈泰)

　　※關於系列第三彈～突然很想寫就寫了XDDD(到底

　　※標題是初識，時間點自然是在一年級兩人剛入學互不認識的時候～所以雖然是第三彈但其實不用先看過前面的前兩篇也可以XDDDDD（咦）

 

 

 

　　泰德＝克萊恩。

 

　　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在入學考試後、新生入學前要選新生致詞代表的小型會談上。

　　在其他同齡人都還在盡情享受國小畢業的暑假時，他已經由管家陪同來到即將就讀的拉古斯國中的校長室內，與另外兩位入學考試名列前矛者一起和校長、教務主任等學校高層見面談話，順便決定開學典禮的新生致詞代表。

　　當他帶著管家抵達校長室後，坐在主位上看起來應該是校長的人立刻招呼他們坐下，接著就宣布人到齊了，開始發表公式化的開場白。

　　哈克連不動聲色掃了室內一圈，除去校方和陪同人員，只有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少女。

　　說是請入學前三名一起見面聊個天，現在卻只來了兩個人，對於少了一個人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實，哈克連並沒有立刻提出疑問，而是靜待校方的說明。

　　果不其然，校長在講完開場白之後，就立刻談到本次入學考試榜首泰德＝克萊恩因故不便前來參加這次會談，連新生致詞代表也因為個人原因無法擔任，所以校方希望由第二名的哈克連來接手。

　　哈克連也是到此時才知道原來他是以第二名的成績入學，這對從小到大無論在任何考試或比賽中從未拿過一以外的名次的他而言頗為新鮮，也讓他對這名生平第一位贏過他的泰德＝克萊恩同學更感興趣。

　　至於新生入學代表致詞的委託，對他而言其實可有可無，既不會因接手他人拒絕的工作而惱怒，也不會為了能代表所有新生上台致詞而備感榮幸，不過看身側的管家一臉與有榮焉的樣子，他還是答應了這份額外的工作。

　　反正既可以滿足管家的期待，又可以讓歐克家高興，還能順便解決學校高層的困擾，當然最重要的是可以在開學當天就讓和他同學年的所有人親眼瞻仰他的耀人風采，相較之下，準備演講稿這點麻煩就無足輕重了。

 

 

＊

 

 

　　時間很快就到了新生入學當天。

　　大部分的新生都與家長暫別，陸陸續續到學校禮堂內安排好的位子就坐，而身為新生致詞代表的哈克連此時人卻還在主校舍的某間化妝室內。

　　站在大片鏡子前，確定好等一下致詞時即將展現在所有同年級人及其監護人們面前的美貌沒有一絲瑕疵後，哈克連才踏著優雅的步伐從容不迫地朝大禮堂前進，但在行經大禮堂後方人跡罕至的角落時，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校內的櫻花彷彿在歡迎新生的到來般絢麗盛放，強風拂過引起枝枒的喧囂，嬌嫩的花瓣經不起摧殘，紛紛脫離樹梢飄舞於空中，櫻花樹的周圍頓時揚起漫天粉雪。

　　在這樣櫻花飛舞、落英繽紛的夢幻場景中，有一人正背對著他站在櫻花樹下，沐浴於盛大的櫻花雪中，許是受到花瓣親吻而稍稍側過的臉龐還帶著青澀稚嫩，卻掩蓋不了與鏡花水月般的花舞場面同等虛幻的纖細美麗。

　　哈克連愣在原地將近一分鐘才好不容易回過神，他舉步向前踏入恍若畫中世界的景色，直到自己也置身於花雨中才開口搭話，「你…...迷路了嗎？小朋友。」

　　「……哈？」對方稍稍側過身，精緻青澀的面容上眉頭蹙緊，看起來既疑惑又不悅。

　　以為對方是沒聽清楚，哈克連繼續展現自己樂於助人的心靈美，說得更加具體，「小朋友，你是跟著爸爸媽媽來參加哥哥姊姊的入學典禮卻走失了嗎？大哥哥可以帶你──」

　　「你瞎了嗎！？叫誰小朋友！？」可惜他的心靈美沒能感動少年，對方沒等他說完就直接暴怒打斷，轉過來直面瞪視著他。

　　哈克連這才發現對方身上的衣著不是他以為的一般市售西裝，而是學校統一發放、和他現在穿的完全一樣的西裝式學生制服，胸口也別著代表新生的胸花。

　　所以，這個容貌跟身高看上去都跟小學生沒兩樣的人其實和他同年？

　　他看了看對方的臉，再往下看了看對方的制服和胸花，再抬頭看了看那張臉，如此反覆幾遍後，忍不住感嘆道，「原來不只美麗是種罪過，連童顏也是啊。」

　　「哈？你有種給我再說一遍，你個狐狸臉！」

　　「狐、狐狸……！」自傲的長相被貶低，儘管哈克連硬是維持表面上的笑容，額角還是瞬間爆起青筋，他深吸一口氣，拿出隨身攜帶的雕花鏡子照了照今天依然完美無瑕的容貌，這才讓自己稍稍冷靜下來，「哼，小學生的確不怎麼懂得欣賞美，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

　　「你這傢伙……！」連續被「小朋友」、「童顏」、「小學生」給刺激，少年握緊的拳頭表明他已經在暴怒邊緣，看起來下一秒就會理智斷線衝過來揍人。

　　「啊、找到了！原來你在這裡啊，哈克連同學！」突然闖進對峙雙方之間的話語讓兩人一楞，循聲望過去，說話者是一名正從哈克連身後快步走來、在會談上有過一面之緣的某主任，「大家都在找你耶！入學典禮已經開始了，你作為新生致詞代表，不在後台準備，在這裡做什麼？」

　　「非常抱歉，我立刻過去。」被提醒才想起來自己還有正事要辦，哈克連跟著主任走兩步，立刻想起身後還有一個儘管外表完全不像但確實和他同年，理當也該參加入學典禮的新生，回過頭喊人，「喂，你……咦？」人呢？

　　哈克連環視四周，身邊如夢似幻的美景依舊，櫻花花瓣仍如飛雪般不停飄落，但恍若畫中人的少年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哈克連本來想在這附近繞一圈把人找出來帶去參加入學典禮，讓對方好好欣賞他在台上致詞的英姿，但主任再三催促，無奈之下，他也只好放棄。

 

　　反正，同是新生，遲早都會再見的吧？

 

 

＊

 

 

　　那之後，哈克連完美達成了致詞代表的職責，不過當站在他講台上發表演講時還一心二用，目光不斷在台下的新生中反覆逡巡著，卻也沒再看到那名少年，雖然從那在典禮開始時仍在外面晃的舉動以及一看到主任出現就瞬間消失的行為來看，對方擺明了壓根不打算參加典禮，典禮上找不到人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過在這種全校性的集會上都見不到人……要再次見面或許得在某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很久之後？

　　抱著不知道該說是有點失落還是什麼的心情，哈克連這麼想。

 

　　但實際上，再會的來臨遠比哈克連預想的還要快。

 

 

　　開學日當天，哈克連望著在敲鐘前最後一刻才突然走進教室隨便挑一個空位坐下的身影，心裡充滿驚訝。

　　沒想到他跟這個少年這麼有緣，不僅在入學日見過一面，未來沒意外的話還要同班三年。而且他們學校是根據成績來分班，能夠和他同樣分在一班，就證明至少對方的腦袋和外表不同，不是小學生等級的。

　　不過更驚訝的還在後面。

　　上課時間都過了幾分鐘，他們班的班導才姍姍來遲，很隨便地自我介紹後，就很隨便地叫班上同學輪流自我介紹。

 

　　「泰德＝克萊恩，就這樣。」

　　在輪到少年時，他簡潔地如是說道。

 

　　哈克連剛才只是驚訝，這次是真的震驚了。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像小學生的少年就是在他至今為止的人生中第一個擊敗他的人，這讓他對這個人更感興趣，等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下意識地把注意力放在對方身上，時時觀察起對方的一舉一動。

　　對方基本上都沒在聽課，當老師在講台上或熱情或風趣或平淡地講課時，不是走神就是看課外書，但偏偏每次考試就沒有低於滿分的分數；以課業成績而言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超級資優生，但偶爾會無故翹課，所以至今為止被扣了不少分，期末的操行成績大概不怎麼好看；個性冷漠，基本上從未主動開口找同學聊天，別人來搭話也經常無視；明明沒有教室鑰匙，卻常常比他這個鑰匙保管者還要早到教室等等。

　　而在他被班導和班上同學半強迫接下的班長一職後，更是方便他藉職務之便，以關心照顧同學之名，行招惹騷擾之實。

 

　　「克萊恩同學，你的座位似乎跟你嬌小的身高不怎麼相符，需不需要我跟老師說一聲，幫你調整一下？」

　　「滾！」

　　「克萊恩同學，今天的體育課要打躲避球，這種野蠻的運動可能會砸傷你如花朵般嬌嫩的容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在旁邊休息？」

　　「滾！」

　　「克萊恩同學，美術課要兩人一組幫對方畫肖像，你要不要跟我一組？憑我高超的畫技，一定能將你那彷彿青蘋果般未成熟的青澀感完美地呈現在畫布上。」

　　「滾！」

　　「克萊恩同學，我覺得你的鍋子有點危險……」

　　砰！

　　「……」

　　「……」

　　「……嗯，看來似乎沒事了，我自己走。」

 

　　哈克連敢拿他引以為豪的美麗容貌發誓他真的沒有惡意，只是當他關注對方時，自然而然就會發現一些令人擔心的小細節，諸如身高不夠位子卻在倒數第二排、身材纖細嬌小看起來既無力又脆弱、性格孤僻幾乎未曾跟班上其他人交談建立友誼等等，讓他忍不住去關心一下對方，只是這份關心以他個人獨有的方式表現出來時，不知道為什麼就很像故意招惹對方。

　　……雖然對方的反應真的很有趣。

　　……雖然對方生氣炸毛的樣子也很可愛，咳。

 

　　時間就在哈克連時常關注、偶爾關愛泰德中平淡地向前走，哈克連以為他會就這樣和泰德保持著這種不遠不近的關係直到畢業各奔東西，沒想到轉變的契機在幾個月後的某一天突然來臨。

　　時間還不到七點，哈克連一如往常用鑰匙打開班上大門，走進空無一人的教室，在把東西放到自己位子上時習慣性地朝泰德的位子一瞥，乾癟的書包已經躺在椅子上，就不知道對方昨天根本沒帶回家，還是早早到校，對空氣展示完高深的開鎖功力後又不知道躲到校園的哪個角落去了。

　　哈克連沒太在意，照例拿出鏡子整理完儀容後，便開始思考今天一天的行程安排跟待辦事項。

　　班上同學陸陸續續抵達教室，此起彼伏的交談聲完全沒影響到正在思考的哈克連，唯一讓他覺得有點奇怪的是，今天班上好像比平時安靜許多？

　　一般在這段早自習前的到校時間，同學們要嘛聚在一起大聲聊天討論昨天的電視節目、要嘛追趕跑跳嘻笑打鬧，熱鬧得跟動物園裡的猴子群似的，相當折磨他的耳膜；然而今天，大家雖然還是各自成團聚在一起，卻不約而同壓低音量，像是生怕被誰聽見似地小聲交談、竊竊私語。

　　這種詭異的情況一直持續到第一節上課鐘響。

　　在泰德踏入班上的那一瞬間，所有的聲音瞬間消失，本來就已經瀰漫著一股莫名壓抑氛圍的教室更是彷彿被按下靜音鍵般的死寂。

 

　　……很好。

　　哈克連挑挑眉。

　　這下子他百分之兩百肯定的確發生了什麼事，而這件事百分之五百跟他們班上孤高的榜首有關。

 

 

＊

 

 

　　既然是班上大多數人都知道的事情，打探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對哈克連而言根本小菜一疊。

　　一言以蔽之，就是泰德在眾目睽睽之下揍人了。

　　說得更具體一點，就是他們班孤高的榜首在昨天放學時突然抓住某個正要走出校門的某個同年級同學，無視周遭所有人的驚悚目光一拳就把人給打得爬不起來，還囂張地踩在別人身上，居高臨下、神情睥睨地放話說「再讓我看見一次就打你一次」之類的，那狠烈冷酷的模樣嚇傻了當時在現場的所有人。

　　至於動手的原因，不明。

　　不過，無論事情的緣由是什麼、是否另有隱情，對他們班上的同學乃至於全校絕大多數的學生而言，這些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重點是泰德那只用一拳就把高了他整整一顆頭、身材有他兩倍寬的男同學給揍飛出去的可怕力量，以及那揍趴人後把對方當抹布肆意踐踏的凶狠殘暴。光是以上這兩項就足以讓大多數人決定對泰德心生畏懼、敬而遠之。

　　特別是在他們班這樣幾乎全都由書呆子好學生乖寶寶所組成的班級，對不良少年的懼怕就更加嚴重，只要和泰德同處於一個空間，所有人乖得跟鵪鶉一樣，竭盡全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如非必要絕不出聲，就算必須開口說話也維持在勉強能聽清楚的最小音量，生怕稍微大聲一點就刺激到正在處於打盹狀態的猛獸。

　　對於目前這種一匹兇惡的野狼與三十多隻瑟瑟發抖的小綿羊的狀況，哈克連其實有考慮過要不要做些什麼來改善，例如查清泰德動手的真正理由以證明對方不是那種沒事打架鬥毆滋生事端的不良少年等等，但轉念一想，現狀其實和平常也沒太大差別，泰德一樣是特立獨行、旁若無人、自我邊緣的孤高首席，對班上人事物一概沒有興趣，再加上當事人本身似乎也相當安於現狀，沒打算採取任何行動，那他這個外人自然也沒必要多加干涉。

　　反正憑人類健忘的本性，這件事要不了多久就會平息，班上也會恢復成平常吵鬧的樣子。

　　哈克連覺得與其插手多管閒事，還不如好好珍惜這段從野生獼猴區變成可愛動物區的寧靜時光。

 

　　可惜事情並不如他所預想地發展。

　　沒過幾天，泰德打架的消息再度甚囂塵上，這次的對象是某個時常聚眾打架滋事、沒事欺壓霸凌同學的二年級小混混，起因似乎是對方先行找碴挑釁，然後泰德又再次用一拳把這位在校園中頗有威名的小混混給揍飛。

　　自此之後，彷彿打開了什麼開關似的，每隔幾天就傳出泰德打架鬧事的消息，頻率幾乎到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揍的程度，哈克連還親眼撞見過幾次。而且打架對象的等級似乎也有逐漸上升的趨勢，從同年級的小混混、年級老大，到二三年級的小混混、年級老大、空手道、柔道社等武打社團的社長及主將、全校暗地一致公認的校園老大，最後甚至連學校周邊的不良少年及高中生等校外人士也出現了。

　　最可怕的是，儘管對象包含年齡比他大五六歲的高中生、身材比他寬兩倍以上的壯漢、在附近一帶因擅長打架而頗具威名的不良少年等各式各樣的人物，泰德愣是一場都沒輸過，百戰百勝的事蹟讓他成功取代了其他名聲褒貶不一、強弱評價不盡相同、實力各有千秋的大小人物，成為這一區公認的無冕之王。

　　然而，與手下敗將的人數及強悍程度成正比的，是周遭人與他的距離及對他的恐懼。

　　原本只是泰德身處的地方氣氛會異常壓抑與寂靜而已，但隨著戰績日漸輝煌璀璨，除了原本就有的空間禁言效果範圍更廣了之外，還多了三公尺內生人勿近及摩西分紅海效果。

　　前者就是泰德身周三公尺內幾乎不再有活人出沒，如果有人不得不待在三公尺的範圍內─例如座位鄰近的同學─那必然是人人冷汗直流、如坐針氈、戰戰兢兢，連呼吸都盡量壓到最輕，生怕驚擾到某位殺神；後者則如字面意思，宛如摩西分紅海的群體驅散效果，這效果在午餐時間的福利社發揮得淋漓盡致。

　　但除了一開始不知道為什麼被揍的同學以外，泰德明明沒找過一般學生的麻煩，更沒主動惹過事、找過碴，和一般不良少年相比簡直可以獲頒「最乖不良少年」獎，哈克連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這麼畏懼對方。好奇地去詢問旁人，得到的回答是說泰德身上有某種不知道該說是戾氣、煞氣還是殺氣的強大氣場，令人特別恐懼，光是處在同一空間就被壓迫到快窒息──雖然哈克連壓根沒感覺到。

　　這種一匹冷漠孤狼與一大群柔弱小綿羊的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後，泰德就從「偶爾翹課」轉變成「偶爾上課」模式，一般只有在段考、模擬考等重要考試的時候會出現在教室內。

　　但就算泰德完全不聽課，每次考出來的成績依然穩穩佔據校排第一名的寶座，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校方才對泰德嚴重曠課的行為不聞不問、放任自流吧。

 

　　而泰德一直窩在頂樓，除了讓野餐翹課幽會熱門聖地的頂樓變成校園禁地之外，還給身為班長的哈克連多添了一份快遞員的工作。

　　畢竟泰德的書包一直都待在座位上，誰也不知道它的主人到底有沒有每天進教室，一堆課堂講義、班級資訊跟學校通知在桌上越堆越高，在疊到像小山一樣高、輕輕一碰就會造成山崩的某天，他們班怕麻煩的班導就讓他把這堆資料轉交給泰德，美其名曰「班長的責任就是要照顧全班同學」。

　　哈克連一點都不想到頂樓那種陽光過於灼熱、容易讓他的美麗出現瑕疵的地方，但班上所有人一聽到泰德的名字就抖得跟面對獸醫的小奶狗似地，脆弱、可憐又無助，完全沒人能代替他，哈克連無奈，只好親身上陣。

　　抱著一疊資料登上頂層，哈克連做好心理準備，正要踏出門外接受日光的洗禮時，突然聽到外面傳來細微的啜泣聲，而且聲音的主人還是個女生。

　　哈克連愣了下，腦袋瞬間竄出一個想法。

　　這難道是……佔山為王、強搶民女的戲碼嗎？

　　……不不不，怎麼想都不可能。

　　揮手打散過度散發的思維，哈克連放輕腳步，貼到牆壁後隱匿身形，貼心地把空間留給屋頂上疑似陷入修羅場的少年少女。

 

　　「就說不關妳的事，聽懂了就快回去，別一直在這裡哭！」不需要看到表情，光是聽就聽得出話語間充斥的滿滿不耐，面對一直在哭泣的少女，泰德絲毫沒有半分憐香惜玉的感覺，異常冷酷。

　　「可、可是……」少女聲線嬌弱的自責間參雜著哽咽與抽泣，「要不是為了幫我，你也不會去打馬特……就不會被他找來報仇的混混纏上，打了小的又來大的，最、最後像滾雪球一樣變成現在這種狀況……」

 

　　馬特？

　　哈克連在腦海裡搜尋片刻，才想起那位第一個在校門口被揍飛、從此開啟泰德光輝戰績歷史的路人甲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照這麼聽起來，這位被揍的馬特同學其實並不無辜？

 

　　「我只是不爽他的行為，並不是特意幫妳，今天換作是其他人我也會出手。後來的發展也不是妳能控制的，跟妳沒關係。」

　　「但是、但是……你明明救了我，卻沒有任何人知道，反而被大家避如蛇蠍，而那個馬特卻裝出一副無辜受害的樣子，在學校裡到處賣慘……這樣、這樣太奇怪、太不公平了啊……」

　　「公平什麼的我沒興趣。」面對哭泣著為他打抱不平的少女，泰德依然無動於衷，「再說現在這樣比之前好多了，清靜又方便。」

 

　　聽到現在哈克連覺得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很明顯了。

　　大概就是第一個被揍的馬特同學對頂樓那位女同學心懷不軌，在採取實際行動時正好被泰德碰到，來了個英雄救美，然後泰德為了幫女同學討公道，讓對方不敢再犯，才會在校門口揍人並放話。

　　之後，不甘心的馬特同學找了個小混混來幫忙復仇卻反被打趴下，小混混又找了人來報仇，再度被打趴，這樣重複幾次，泰德打架很強的名聲傳了開來，接著找上門來的人就不只侷限在小混混們的復仇連鎖中了。

　　至於一切的起源、校門口揍人事件背後的真正原因，則因為當事者三人全都緘默不語、無人揭露，以至於所有人都只看到泰德無故揍人的表象。

　　馬特身為加害者，公開事件真相只會讓他從無辜遭殃的受害者變成卑鄙下流的無恥小人，對他百害而無一利，自然不可能跳出來自爆，這不難理解。

　　而泰德跟這位女同學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因嘛……

 

　　「你不在意我在意！我不能讓好人一直蒙受不白之冤，壞人反而逍遙自在！」想幫助對方的提議卻被冷漠地拒絕，女同學柔弱的泣音因激動而變得高亢，「我、我要去把事實真相公諸於世，讓大家知道你不是那種無故鬧事的不良少年！」

　　「少蠢了！別為了一時的無聊正義感作祟，做出不經大腦的衝動行為！」聽到對方的打算，原本只是冷漠淡然回應的泰德毫不留情地大聲斥責，「遇到這種事，無論對方有沒有得逞，妳都會成為別人八卦閒談、指指點點的對象，妳有想過嗎？」

　　女同學似乎還沒從突然被罵的驚嚇中反應過來，連吭都沒吭一聲，更別提回答，泰德顯然不在意，繼續破口大罵，「如果妳都想清楚了還是決心要公開，那妳很勇敢、很堅強，但這是妳自己做的決定，無關乎我，也不是為了任何人，此後無論是欽佩是奚落妳都必須自己面對！若妳已經做好承擔所有後果的心理準備，妳大可以現在直接攻佔廣播室，不需要告知我，也不要在這裡哭哭啼啼的，吵死了！聽懂了就快滾！」

　　「你、你……你太過分了！」女同學帶著哽咽的指責伴隨著腳步聲響起，哈克連抱著文件往角落擠了擠，沒幾秒就看到一個女同學抹淚奔下樓的身影。

 

　　嘖嘖嘖，居然這麼兇一個女孩子，真是太不紳士了。

　　哈克連不贊同地搖頭，但他對泰德的言論及處理方式並沒有異議。

　　確實，這世界上沒有加害者能正大光明活在陽光底下，被害者卻只能憤恨地看著瞪著什麼也不能做，甚至連援助者都背上不實罵名的道理。

　　但一旦牽扯到性，一切就不這麼絕對了。

　　誠然，加害者必須接受制裁、受害者應當獲得補償、援助者理當得到讚揚，這些仍然是不變的真理，但與性相關的事件中，檢討受害者的言論屢見不鮮，站出來的受害者常常在還不確定能否沐浴於正義前，就已經先遭遇可能跟隨一輩子的惡意揣測、責備謾罵、指點議論。

　　儘管不公，卻也莫可奈何。

　　因此，受害者最好在明確知曉所有可能面臨的情況、鼓起勇氣下定決心後，再站出來為自己討公道，以免事後承受不了社會的黑暗而做出傻事。

　　但這位從他上來起就沒有一刻停止哭泣哽咽的女同學似乎不具備這樣的覺悟與堅強。

 

　　「……喂。」

 

　　再者，現在這個時間點才突然想澄清也很詭異。

　　一般來說，要真這麼富有正義感、見不得好人被誤解，早該在傳出負面流言的當天就跳出來解釋了，不然至少也該在情勢惡化前趕緊出來公布真相、遏止事態升級吧？

　　如今校內來找碴的小混混也打了、找上門的社團主力也挑了、校外兇惡的高中生也揍了，「區域最強」、「凶神惡煞」、「不可招惹」等標籤已經牢牢貼在泰德身上一個多月，一切基本已經塵埃落定， 現在就算那位女同學跳出來說「這位揍翻全區的最強帝王其實是好人，他當時是為了救我才打人」也於事無補，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會因此而克服對泰德的懼怕。

　　所以她為什麼一直到現在才跑上來哭得楚楚可憐說要來澄清？是因為此前一直默默看著事態發展，不斷地在徬徨猶豫，直到無論如何挽救都無濟於事的如今才終於承受不了良心的折磨，想採取實際行動，為恩人盡點力嗎？總不可能是反射神經太長，現在才想到吧？

　　再說，若真有心要澄清，直接行動就好了，為什麼還要特地跑上來知會泰德呢？是希望被對方阻止以彌平自己的罪惡感？還是想賣人情給根本完全不需要幫助的泰德？總不可能是腦殘偶像劇看太多，想靠自己的溫柔善良體貼陪伴感化誤入歧途的不良少年吧？

　　哈克連覺得這位女同學的行為相當耐人尋味，可惜他不打算釐清她的想法跟意圖，對她的內心世界更是半點興趣都沒有。這點泰德顯然也跟他一樣，只是做法簡單粗暴，直接明確俐落地切割關係，兇殘地把人給罵得淚奔了。

 

　　「喂。」

 

　　不過泰德在罵人途中還順便幫忙分析了一下公佈真相後可能會碰到的狀況，而且還在人家女同學被騷擾時見義勇為、出手相救，看來這位孤高的首席只是表面兇惡，實際上也沒那麼冷漠無情嘛。

　　不過想想也是，泰德要是真有這麼狠戾殘暴，最強帝王等諸多響亮的凶名大概開學沒兩天就找到主人了，而且還是以他被泰德抓去血祭作為開端。

　　對於自己剛開學那陣子天天惹怒泰德一事，哈克連非常有自知之明。

 

　　「喂！」

 

　　所以說泰德的脾氣還是很好的……嗯？剛剛是不是有人在說話？

　　從自己的世界回過神的哈克連四處張望了一番，這裡除了他以外沒有半個活人，剛剛跑走的女同學也沒再上來，所以……

　　哈克連走到天臺門邊悄悄探出頭，不意外地看到他們班孤高的首席正一臉不爽地瞪著這個方向，一看到他出現，立即不客氣地直接出言嘲諷，「終於肯出來了？躲起來偷聽別人說話，你的興趣可真是高尚啊。」

　　嗯？被發現了？從什麼時候？為什麼？他應該沒發出什麼聲音吧？

　　哈克連心中滿是疑問，卻絲毫沒有流露出來，他大方地踏出藏身處，面上仍是一貫自信驕傲的笑容．「說偷聽也太失禮了，我個人比較希望你稱之為紳士般善良體貼、從容優雅的耐心等候。」

　　「哈？紳士？真正的紳士在聽到別人談話時會立刻自發性地退到聲音傳播範圍外，像你這種『我來、我躲、我偷聽』的行徑，還是少污辱紳士這一詞了。」

　　「嗯……總比弄哭一個女孩子還紳士？」

　　對這明顯的意有所指，泰德自然不會毫無所覺，當即回嗆，「我才沒弄哭她！她一上來連半句話都沒說就莫名其妙開始哭起來了，關我什麼事！」

　　「但我上來的時候她還只是柔弱啜泣，剛才跑走的時候整個大爆哭耶。」哈克連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面露同情，「真是好悽慘、好可憐喔。」

　　「……反正我又沒有要當紳士！」泰德不怎麼硬氣地反駁，顯然也清楚不論出發點是好是壞，自己對人的態度著實稱不上友善，他不怎麼自然地轉移話題，「倒是你，到底上來幹嘛？」

　　「來盡盡班長的職責，幫全天候翹課的區域最強送文件啊。」

　　「那什麼鬼？」泰德皺起眉，看起來心情更差了。

　　「就是學校發的通知、班上的聯絡事項以及一些科目的須知規定、講義跟考卷啊。」哈克連晃晃手上那疊約十公分厚的紙類，「別露出那種險惡的表情嘛，我已經幫你把過期的資訊跟不太重要的訊息都過濾掉了，這些已經是最精簡的了。」

　　「誰跟你說這個了！我是問你剛才說的那個鬼稱呼！」

　　「嗯？看來你似乎不怎麼喜歡這個稱呼呢。不過沒關係，其他還有很多稱號任君挑選，諸如校園王者、區域霸主、暗面支配者跟血腥帝王等等，各式各樣、包羅萬象，總有一個符合你的品味。」

　　「這都是些什麼鬼！為什麼會有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不知道嗎？外面都已經傳開了喔，說你用那與精緻的臉龐及嬌小的身軀毫不相稱的高超實力把校園內外所有排得上號的強者全數擊倒，根據只知道用暴力解決事情的未開化野蠻人的弱肉強食法則，恭喜你晉升到小混混食物鏈的最頂端、榮登小混混之王的寶座，至於這些稱號……算是王座的附屬品吧。」

　　……將找碴挑釁直接訴諸暴力解決確實算不上多麼高明的作法，但打敗眾多強者立於巔峰明明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吧？為什麼從這傢伙的嘴裡說出來就變得很低能、很弱智、很不入流，完全上不了檯面的樣子啊？而且這傢伙的遣詞用字一整個令人心情不爽，拳頭發癢。

　　泰德暗自做了個深呼吸，硬是把洶湧的吐槽衝動壓了下去，「既然外面都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你上來就不怕被我爆揍嗎？」說著舉起了拳頭，還附贈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老實說我原本還有些擔心，但經過剛才的事，我現在完全放心了。」

　　「喔？」言下之意是偷聽到他幫助女同學的正面事蹟，就擅自將他歸類為見義勇為、善良無害的熱血青年嗎？雖然他的確不是主動惹事生非找架打的小混混，但只憑偷聽到的隻字片語就簡單替一個人下評判也未免太過天真。

　　歐克家下任家主繼承者中最有利的候補者也就不過這點程度嗎？

　　內心鄙夷的情緒還沒來得及攀上泰德的臉龐，就聽哈克連繼續說下去，「既然你在剛才那位長相平凡、姿色普通的女同學遇到危險時都能夠伸出援手，那麼面對我這張精雕細琢、傾城傾國的絕世容顏，想必你一定無法下手傷害吧？」說著還拿出隨身的小鏡子，欣賞了一下自己今天也依然毫無瑕疵的完美容貌。

　　……這哪來的神經病？歐客家年輕一輩中最傑出的下任家主候補者居然是這麼個神經病自戀狂嗎？

　　泰德嘴角抽搐，無言了好幾秒才開口，「我要是真想揍你，就算你長得再好看也沒用，我照樣打得下去。」所以根本不是臉的問題好嗎！

　　「怎麼可能？難不成……你性別歧視？」

　　「我才沒有！這跟性別歧視又有什麼關係！？」

　　「你碰到一個女孩子遭遇危險時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面對長得比女生還美麗的我卻能夠痛下狠手，不就是因為我不是女性嗎？如果這不是性別歧視，那什麼才是？」

　　「……」所以就說跟臉沒有關係！跟性別也沒關係！為什麼扯來扯去最後都回到長相！？

　　面對明明是強詞奪理卻還一臉理直氣壯的哈克連，泰德覺得頭很痛，張口想反駁這漏洞百出的言論，卻又因為吐槽點太多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著手，而且他總有種預感，就算他真把所有的問題點都挑出來，引經據典地一一駁斥回去，憑這傢伙神奇的腦回路，最後大概還是會回到長相上。

　　泰德扶額，完全不想跟哈克連再繼續糾纏下去，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趕走，上課鐘正好敲響，泰德立刻有了現成的正當理由，「上課了，快滾。」

　　「的確，我該回去了。」身為班長，帶頭遲到可不好。哈克連沒有再多做糾纏，找塊乾淨的角落把手上的文件一放，「那這些資料我就放在這裡，你要記得拿走喔。」

　　「這些我不需要，你直接拿去回收算了。」學校通知根本毫無用處，反正真正重要的事情學校會用別的方法通知他；班級聯絡跟科目須知對他這個除大考外都不在班上的人而言也沒有意義；課堂講義跟考卷也是廢紙，看他的成績就知道他用不到這些。

　　喔，泰德居然有資源回收做環保的概念啊。雖然是個翹課大王，但果然是個品行端正的好孩子呢。

　　哈克連在心中發出關注點完全歪掉的感想，之後才轉回正題，「要丟你自己丟。我都幫你去蕪存菁了，這點小事就該自己完成，做人不可以這麼懶，知道嗎？」

　　「你說誰懶了！」

　　「誰想把東西推給別人就誰囉。」不等泰德再次怒吼，哈克連自顧自往下說，「好了，我也該回去了。」這堂課是他們班那個總是遲到五分鐘的班導的課，所以他才能這麼悠閒，不過再混下去就真的要遲到了。

　　「……」很想罵回去但又不想跟這傢伙再糾纏下去，泰德神色扭曲地掙扎數秒，最後決定言簡意賅下逐客令，「滾！」

　　完全不在意泰德的兇言惡語，哈克連友善地揮手道別，「那今天就這樣，我改天再來。」

　　「哈？」居然還有下次？「你別再來了！」

　　「這可不行。」畢竟班上那群小綿羊可沒人敢上來。哈克連想了想，良心建議，「你那麼怕我來的話，就乾脆勤勞一點，自己把資料收好？」

　　「誰怕你了！」

　　「好好好，真不愧是本區最強嗜血殘暴的闇黑戮皇大人，根本無所畏懼。」哈克連捧場地鼓鼓掌，接著揮手道別，「那就下次見了。」

　　「……」那一長串恥辱到爆的稱號是啥鬼！？剛才根本沒這個吧！？還有那個誇獎與拍手跟敷衍三歲小孩子似的，真是有夠虛偽！是說他是不是中激將法了？

　　滿滿的吐槽擠在一起讓他不知道該從哪個開始罵，最終只能咬牙切齒地看著那令人憤怒的背影優雅地離去。

 

　　「你不准再上來了！」

 

＊

 

　　就這樣，以送文件為契機，他和泰德逐漸熟稔起來。

　　一開始單純只是不定期地送個文件順便來場可能只有他單方面很愉快的談話，但隨著接觸變多，泰德對他的態度也從極度的暴躁不爽轉變為聊勝於無的不友善（當然這點微不足道的不友善自然是被他完全無視了），他隨便跑上去看風景吃午餐睡午覺雖然沒有多受歡迎，但也不會被強制驅離，光是這樣就已經令全校師生瞠目結舌了。

　　接著在經歷過捲入鬥毆事件被泰德帶回家見神父的事件後，他們成了全校公認且還有家長認證的好朋友。

　　而這份友誼在一天天的加深中一直持續至今。

 

 

　　「放榜了放榜了！」

　　「衝啊！」

　　又一次的段考、又一次的放榜，哈克連望著前方有如水牛般狂奔的人群之後，一邊在心中感嘆都過了一年多，大家對放榜的熱情絲毫沒有減少，一邊維持著自己一貫從容優雅的步調，不緊不慢地綴在後面。

　　等哈克連抵達時，布告欄前方已經擠滿了人群，高興的驚訝的失落的憤恨的討論聲此起彼落，熱鬧吵雜。哈克連依然憑藉自己良好的視力，站在與人群隔一段距離的後方，抬頭望著二年級的榜單。

　　毫不意外地，他的名字還是位列第二，而列於最前端第一位的依然是他們班永遠孤高的首席、他的好友──泰德＝克萊恩。

　　掛著淡淡的微笑，哈克連嘆了口氣。

　　這傢伙還真是……一如既往完美無缺、毫不鬆懈啊。

 

　　段考成績公布後的幾天，主要科目的課程照慣例都是公布成績以及檢討段考考卷。一整天的課程結束，哈克連把自己的書包收拾好，再把泰德的成績單跟考卷整理好放進泰德空空如也的書包後，就提著兩個書包及自己的東西爬上校園禁地──頂樓。

　　「泰德，恭喜你再次衛冕榜首寶座，成功保住了『永恆首席』的稱號。」

　　「誰稀罕這種鬼稱號啊！」已經把陽傘竹蓆毛毯等物品收拾妥當，在門口附近等待的泰德立刻嗆回去。

　　「別這麼嫌棄嘛，這是大家對你的崇敬耶。」哈克連邊說邊把泰德的書包遞過去。

　　「嘖。」接過書包背好，泰德不屑撇頭。

　　「不過話說回來，你也未免太沒破綻了吧。」哈克連一邊用略帶抱怨但更多欽佩的語氣說著，一邊和泰德並肩往樓下走，「虧我這次覺得自己考得還不錯，沒想到還是比不過你。」

　　「你就繼續加油吧。」

　　「這麼游刃有餘？」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王之從容嗎？

　　「不，正好相反。因為有你在，所以我每一次考試都必須全力以赴。」

　　……這是，被誇獎了？

　　哈克連有些驚訝地側頭望去，只見泰德神情平淡，彷彿他說的只是一件稀鬆平常、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哈克連想了想，釋然地笑了。

　　也是，泰德雖然總冷著一張臉令人難以接近也不擅長與人相處，也總是炸毛生氣，但為人卻很坦率正直，不會隨意輕視貶低他人，對他人的努力及優點也會給予認同，還會常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至今被他幫過的人就不知凡幾，再加上雖然為人冷漠有距離感，卻也有以自己的方式在為他人著想，才會自我放逐到頂樓，非必要不到教室刷存在感。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品性高潔吧。

　　優點真的多到列都列不完，真不愧是他的好朋友。

　　「你幹嘛？笑得有夠噁。」

　　……就是審美有很大的偏差，該去看個眼科。

　　「……哼，跟你相識一年以來，沒想到你的審美還是沒有長進呢。」

　　「哈？你有種再說一遍！誰是小學生啊！」

　　「我可沒說『小學生』這三個字喔，既然你都自己承認了，我就不再重複了。」

　　「你是沒明說，但你就是那個意思！」

　　「竟然能讀到我的心，看來你跟我是心靈相通的超級好朋友呢。」

　　「誰跟你心靈相通了！不對，別轉移話題！」

　　所以超級好朋友不否定嗎？

　　嘴角偷偷勾起弧度，哈克連裝模作樣地看了看手上不存在的手錶，「喔，都這個時間了，我們還是快走吧，可不能讓神父久等。」說著便加快腳步走下樓梯。

　　「別想逃！」泰德追上去大罵。

　　「不知道今天神父烤的餅乾是什麼口味的呢。」

　　「你這傢伙！」

 

　　路過的學生們看著學校的兇惡殺神追殺他班上的班長，而他們班的班長則一臉若無其事絲毫不畏懼的大步向前，再次加深了對校園內流傳的消息深信不疑。

 

　　泰德＝克萊恩真的有夠可怕。

　　哈克連＝歐克是個恐懼神經喪失的勇者。

　　以及，

　　他們兩個人的關係真的很好。

 

 

　　【07-GHOST】關於初識(哈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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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字數爆到一萬三，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個系列目前到此已經是第三篇了，但感覺還可以繼續寫下去，所以應該還有後續的～

　　總之，祭品文第一篇獻上，謝謝大家～

 

 

 

 

 

 

 

 

 

 

 

 

 

 

 

 

 

 

 

 

 

 

 

 

 

 

 

 

 

 

 

 

 

 

 

 

 

 

 

 

 

 

 

 

 

 

 

 

 

 

 

 

 

 

 

　　最後是慣例的小劇場：

　　※時間點是文中哈克連第一次上去送文件之後的某個時段

 

 

　　某天放學時間，準備回家的泰德正從頂樓往教室走。

　　學生們不是已經回家、去玩樂逛街，就是在參加社團活動，只有少數人還在校舍內逗留，就算他現在出現也不至於造成太大的騷動與恐慌。

　　這種狀態對他而言剛剛好。

　　雖然比起被人包圍恭維或勉強壓抑脾氣活在人群裡，自己單獨行動要來得自在舒適得多，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喜歡被人用彷彿看到惡鬼般驚慌畏懼、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對待。

　　泰德走到教室所在的樓層，正巧碰上幾個正準備回家的學生，他們一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面露驚恐，在原地手足無措了幾秒後，對他深深鞠躬，然後倉皇逃跑。

　　……嘖，有夠煩，但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而反應不那麼正常的……也還很煩，不過是另一種煩。

　　哈克連＝歐克。

　　帝國一流貴族歐克家旁支家主嫡子，因其舉止優雅得體、能力出類拔萃，在歐克家更改繼承制度後，自動成為歐克家下一任家主最有利的候補者。

　　在他即將進入這所學校就讀前，校內需要注意的人事物的各種相關資料就已經送到他手上了，哈克連＝歐克的資料自然也包括在內，他自然也早已熟爛於心。

　　所以初次見面時，他其實是認得他的。

　　但下一秒就因為那該死的稱呼氣到理智斷線，幼稚地爭吵起來。

　　事後冷靜下來，他懷疑這是不是對方故意設好的局，因為一般的方法會引起他的戒備，所以才採用這種別出心裁的手段來接近他。

　　在之後的相處中，他也一直在觀察這個有事沒事就往他身邊湊的傢伙，但這段時間觀察下來，這個傢伙……好像就真的單純只是一個能力出眾又很煩的……自戀狂。

　　他的感覺本來就很敏銳，再加上那件事過後被特別鍛鍊過，可以說任何虛情假意都瞞不過他的感知，而哈克連＝歐克表現出來的一切─無論是對他或對旁人─都毫無破綻、真情實意，如果這些全部都是虛假的，那這人乾脆別在學校浪費時間了，直接輟學轉戰演藝圈或政壇必定能大放異彩。

　　但問題來了，如果不是因為知曉他的身分而刻意偽裝接近他，那這傢伙一直來煩他、隔一段時間就到頂樓來送資料到底是為了什麼？關心邊緣同學？打探學習方法？總不可能是為了找罵討打吧。

　　泰德百思不得其解。

　　「哈克連，你又在整理給泰德＝克萊恩的文件？」

　　聽到自己的名字，泰德猛地停下腳步。聲音是從教室裡傳來的，泰德消去氣息，貼著牆壁，將動作放到最輕，悄悄探頭往教室一看，就看到哈克連正在他的位子上整理堆積如山的資料，周圍則站著三個他沒什麼印象的同班同學。

　　「你乾脆直接把這些紙丟資源回收算了，反正你整理半天，人家還不是看都不看就丟掉，何必白費力氣？」看起來似乎是三人團體中佔據領導地位的眼鏡仔不屑地道。

　　……不，他好歹還是有看一眼再丟的好嗎？

　　被人胡亂汙衊，泰德有點不爽。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哈克連手上動作不停，只用冷淡的語句簡短回答。

　　泰德一楞，哈克連在他面前總是聒噪的、自戀的、愛操心的，這麼冷漠又寡言的狀態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受人之託？你指的是班導？那副把麻煩事硬塞給你的樣子也叫託付？別開玩笑了吧。」說話的那人頓了頓，接著彷彿看破了什麼，整個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為了拿到考試的秘訣才去跟泰德＝克萊恩套交情對吧？在他出現以前，你一直是我們學校大小考試比賽中不敗的第一名，結果這個不知道從哪突然冒出來、上課不專心還常常打架翹課的小混混搶走了一直獨屬於你的榮耀，你會不甘心想反擊也是人之常情。」

　　躲在牆後偷聽的泰德一楞。

　　的確，自開學以來的所有考試中，哈克連＝歐克一直是緊追在他後面的第二名，如果沒有他，對方就是當之無愧的榜首，現在卻被他莫名其妙地擠下去，會想辦法奪回去也是理所當然。

　　而他一直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老是在他身邊打轉，如果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刺探獲得滿分的機密，似乎相當合情合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也是他推測的可能性之一。

　　泰德的情緒還沒來得及起伏波動，哈克連簡短的反駁就清晰地傳遞過來，「並不是。」

　　「你就別裝了，若不是別有目的，誰會想接近那個殺神啊？」

　　「別說接近，光是看到一片衣角就遠遠避開了好嗎。」應聲蟲Ａ附和。

　　「那氣勢真可怕，他一定殺過人吧？怎麼還沒被抓去關啊？」應聲蟲Ｂ又害怕又是厭惡地惡意揣測著。

　　誰殺過人了啊喂！泰德被這惡意造謠弄得有點想跳出去把人抓起來血祭，實現一下對方對他的「期望」。

　　「對吧？」從頭到尾酸言酸語的眼鏡仔得到同伴的支持底氣更充足了，再度轉向哈克連，「所以你一定是為了成績才刻意接近他吧？那就好好加油吧，拿到念書秘訣後別小氣，記得跟我們分享分享啊。」

　　「……確實，我接近他的確不怎麼單純。」一直低頭整理文件的哈克連承認，但在「我就知道」的開心情緒浮現在三人組的臉之前，他搶先接了下去，「那是因為我想跟他在一起。」

　　「哈？」

　　「啥？」

　　「什麼？」

　　躲在牆後的泰德也被這宣言震驚到一瞬間忘記消除氣息，幸好沒人注意到他。

　　「跟你們這些人云亦云、八卦造謠的傢伙相比，泰德＝克萊恩的人品高尚堪比古代聖賢。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不多跟他接觸、多待在一起，難不成還要跟你們混在一處，學你們成天嫉妒毀謗、惡意中傷嗎？」

　　「你說什麼！？」眼鏡仔暴怒。

　　哈克連毫不理會對方的方應，直接說下去，「至於成績，不甘心是一定的，但他並沒有用不正當的手段，贏得光明磊落，輸給他純粹是我能力不足，沒什麼好辯解的。所以，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努力提升自己，堂堂正正地贏回去，而不是靠什麼旁門左道。」

　　哈克連頓了頓，對著眼鏡仔露出個美麗的微笑，「聽懂了就別在這搧風點火，意圖透過我來刺探泰德＝克萊恩的念書秘訣，趕緊老老實實回家讀書還比較實際，你說對嗎？前．永遠的第三名，法里歐同學。你再這麼分心下去，連第四名的位子都要不保了喔。」

　　「唔……！」

　　「喔，對了，我接近他還有個理由。」哈克連以拳擊掌，緊接著歛起了表情，嚴肅地說，「你們不覺得，除了他以外，班上沒有人能配得上我的美貌嗎？」

　　「……啥？」

　　「別誤會，我沒有嫌棄你們的意思，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特別，只是整體來看就只有他的長相能與我的美貌一較高下，雖然還帶點青澀稚氣，卻增添了純潔無邪的氣質，使魅力更上一層樓，隨著之後的成長又會慢慢產生變化……真是不可小看的對手啊。」哈克連陷入了自己閃閃發光的美學小世界。

　　眼鏡仔三人組齊齊沉默。

　　門外的泰德也沉默了。

　　他默默地離開教室走回頂樓躺下，望著橙紅的夕陽整理思緒。

　　最後，他做出結論。

 

　　哈克連＝歐克果然是個怪人。

　　是個能力出眾、品行端正但又很煩人的自戀狂。

　　不過……不是個壞人。

 

　　連泰德本人也沒發現的些微弧度悄然浮現於嘴角，最後撫平於無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