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態永恆

　　「米卡傑＝瑟雷斯坦因，請你跟我交往。」

　　時間是四月一日早上七點零五分，地點是私立拉古斯帝國貴族中學二年級主校舍屋頂的空中花園，人物是該校的兩名學生，二年S班的泰德＝克萊恩，以及二年E班的米卡傑＝瑟雷斯坦因。

　　米卡傑才剛抵達自己的教室就被學校的風雲人物叫出來，一路上惴惴不安地跟著對方走到屋頂，沒想到劈頭蓋臉就是這麼一句話，讓他整個傻在原地，完全反應不過來。

　　「……」

　　「……」

　　早春稍涼微風徐徐吹過，拂過花園的花草樹木時帶起一陣細碎的沙沙聲，在一片死寂的屋頂上格外清晰。

　　「呃，不好意思，風太大，我好像聽得不是很清楚……」被涼風喚回神的米卡傑搔著臉，明明是被告白的對象，他的底氣卻十分不足。

　　「我說，請你跟我交往，這次聽清楚了嗎？」漠然的表情跟平淡的音調，明明是告白方卻毫無一般告白者應有的害羞扭捏等反應，泰德＝克萊恩一如往常地壓迫感爆表。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被對方的氣勢壓倒，米卡傑連忙點頭回應，但想想還是很疑惑，他鼓起勇氣，弱弱地提出疑問，「請問，您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他還下意識地用上了敬語。

　　正側頭欣賞花園景色的泰德聞言連頭都沒轉，只是斜睨一眼，「你是在瞧不起我嗎？」

　　「沒有！小的不敢、不敢。」被那女王般冷艷高貴的斜瞥一掃，米卡傑差點沒當場下跪認錯，自稱詞也降到有史以來最低點。

　　「哼。」不太高興地輕哼一聲，大概是因為對方那副蠢樣讓人無法直視，泰德仍維持著斜睨人的高傲姿態，「所以你的回答呢？」

　　「咦？啊……」米卡傑抓抓頭，儘管腦袋還處於混亂，他還是遵從本心給出答案，「好啊，如果我可以的話......」

　　「嗯。」得到滿意的回覆，泰德點點頭，終於轉頭直視米卡傑，「那放學後學生會長室見。」語畢，泰德舉步往門口走去，一副打算要離開屋頂的樣子。

　　「咦？」

　　「怎麼？」

　　「呃……」見對方因為他細微的疑問語氣詞而停下腳步，米卡傑雖然還是被對方的氣勢壓得莫名瑟縮，但還是提出自己的問題，「那個，下課或午休時間不用一起嗎？我是說，既然我們都在交、交往了……」說到交往一詞，米卡傑差點咬到舌頭，臉也不由自主地泛起紅暈。

　　「也可以。」面對一臉少女般嬌羞的米卡傑，泰德的表情跟語調依然沒什麼變化，淡然地同意了對方的提議，「那午休時間到溫室，放學到學生會長室，下課時間太短了就隨你，如果沒事我一般都待在教室裡。」

　　「好、好的！那就……晚點見囉？」

　　「嗯。」泰德瞥了米卡傑一眼，覺得應該沒其他事了，就越過米卡傑推門下樓。

　　米卡傑站在原地目送泰德離開後，就保持這彷彿望夫石的姿勢在只剩他一個人的空中花園傻楞楞地呆站著，一直到應該是早自習的鐘聲響起，他才驀然回過神。

　　剛才……他是在做夢嗎？

　　那個泰德＝克萊恩居然向他告白！？

　　米卡傑下意識抬手打自己一個巴掌，但剛回神的腦袋還不是很清楚，沒辦法精準控制力道，下場就是他被自己打到痛得捧頰蹲在地上還噴出生理性淚水，足足蹲了五分鐘才緩過來。

　　會痛，而且還痛到爆，看來這絕對不是做夢了？

　　立於這所學校最頂端的學生會長兼校園偶像的泰德＝克萊恩真的對他告白、說喜歡他……呃不對，泰德只是要他跟他交往而已，沒說喜不喜歡……但、但至少要求交往是千真萬確的！……啊，也不對，今天可是四月一號，是一年之中唯一可以正大光明騙人整人耍人玩弄人的愚人節，他剛才還特別向泰德本人確認過，成功收穫高貴冷豔的鄙視斜眼一枚……

　　所以，結論是泰德根本沒有說喜歡他，交往只是愚人節玩笑……？但、但泰德剛才說下課可以去找他，還讓他午休到溫室、放學後到學生會長室去啊？不會連這些都是騙人的吧？還是說這些都是真的，只是時效僅限今天一天，明天就會失效？

　　真假難辨的複雜狀況讓米卡傑那顆本來就不怎麼擅於運轉的腦袋一片混亂，雙手一邊瘋狂蹂躪自己的頭髮，一邊還發出動腦動到頭疼的痛苦呻吟，最後把臉埋進置於膝上的臂彎中，默默蜷縮成一團。

　　「什麼鬼愚人節……」

　　沉悶的細微低語從縫隙間鑽出。

　　「為什麼偏偏是愚人節啊……」

　　【07-GHOST】愚人(米泰)

　　※好久不見的本命米泰文！！！（去反省＃＃＃）雖然一直有在寫但不是太忙了就是忘了（艮＃）

　　※2019年愚人節過後才想出來的產物，但開始寫的時間&完成時間

……如您所見（？

　　米卡傑站在二年E班的門前，先是上上下下檢視自己，確認他身上的三件套西裝校服沒有哪裡不妥，接著伸手梳了梳自己的頭髮，壓下剛才因暴力蹂躪而亂翹的髮絲，又做幾次深呼吸，最後才推開面前厚重的木質大門。

　　原本隔著門隱隱約約能聽到的交談聲瞬間消失，班上所有人都轉過頭望著他，上下來回掃視打量著他的目光摻雜著或困惑、或好奇、或懷疑、或輕視等情緒，眾多濃烈得幾乎快要化為實體戳刺他的視線讓米卡傑的身體僵硬得彷彿鐵塊，但他的臉上仍然勉強擠出禮貌的微笑，「各位早安啊，願拉古斯的榮光照耀你們。」

　　同學們互相對視一眼，隨後轉過頭來，由一位看上去像是領頭者的女同學作為代表對米卡傑露出禮貌的微笑，「早安，米卡傑同學，願拉古斯的恩澤也同樣降臨於你。」標準到連角度都彷彿用量角器測過的眉眼弧度與微笑、與米卡傑僵硬的語氣完全相反，自然流暢且語調優雅的問候語、沒有特意強調卻在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高傲驕矜，在在展現出他們是真正的貴族，幼時便接受的貴族禮儀早已深入骨髓，和米卡傑這種中途才加入的半調子貴族完全不同，「米卡傑同學，希望你先能原諒我們的唐突，大家只是見早自習時間已經開始了，你卻還沒回教室，因而有些擔心你。」

　　「呃……嗯、嗯，謝謝大家？」滯澀不流暢的話語以語尾微妙的上揚變成疑問句作結。米卡傑不清楚這種時候到底該怎麼回應才符合貴族的禮儀，總之道謝應該不會錯吧？

　　「你太客氣了，同儕之間本來就該彼此關懷、互相幫助。」一樣是那位女同學代表所有人發言，她維持著嘴角優雅的弧度，「所以，你願意跟我們分享你近期內遇到的、比較特殊的事情嗎？對了，比方說你今天早自習晚到的原因？」

　　「……」拐彎抹角說了些客套話，最終果然還是要問這個啊。不過相較於這些貴族少爺小姐平時能扯到外太空讓人暈頭轉向後才出其不意帶入正題的言行，這次只稍微扯個一小圈便迅速直奔主題，大概是因為好奇心切，沒心情繞圈子吧。

　　果然八卦是人類的天性，貴族也不例外。

　　「米卡傑同學？」看著米卡傑似乎神遊天外，迫不及待的同學出聲催促。

　　「啊，呃……」完蛋了，不小心走神，剛才說到哪了？快點動起來啊我的頭腦！對了，是早自習遲到的原因！

　　米卡傑想起問題後便開始思考要怎麼回答。

　　可能的話他並不想提到泰德，畢竟對方是這所學校的大名人，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一旦提到對方，疑問跟話題絕對沒完沒了，但泰德來喊他的時候並沒有特意避開人群，他們班的同學也明顯是知道原因才會擠在門口堵他，現在問他純屬為了開啟後續話題的明知故問，他說謊隱瞞也沒意義，只能據實以告，「那個，剛剛是殿下有事找我。」

　　一聽到「殿下」這個關鍵字，所有人瞬間雙眼放光，宛如飢餓已久的野狼看到了鮮美的肉塊，完全拋棄了貴族的矜持優雅與體面，全都擠到米卡傑的面前。

　　「他為什麼找你？」

　　「會長找你什麼事？」

　　「你跟殿下是什麼關係？」

　　「你本來就認識皇儲殿下嗎？」

　　「你們什麼時候有交集的？」

　　「你們談了些什麼？」

　　「殿下今天心情怎麼樣？」

　　「你有看到殿下今天穿什麼顏色的襪子嗎？」

　　這些人口中的會長、殿下跟皇儲殿下所指向的全部都是同一個人──泰德＝克萊恩。

　　拉古斯帝國貴族中學創校以來第一個在一年級就被選為學生會長的學生、現任拉古斯帝國皇帝目前唯一的子嗣、一出生就被封為皇儲但除年齡外的所有資料都是最高機密的神祕皇子──泰德＝克萊恩這個名字顯然也是假名，就連皇儲的身分原本也是在進入這所學校後因為某起事件才大家推測出來的。

　　同學們疑問排山倒海而來，幾乎將米卡傑吞沒，他感覺自己宛如置身於清晨的市集之中，耳邊全是一陣嗡嗡作響，完全聽不清大家在說什麼，但就算聽不清楚，內容他也大概猜得出來……當然，少數詭異到有點危險的問題發言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內。

　　米卡傑掛著尷尬的苦笑，將手擋在身前安撫激動的同學們，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班上同學們的心情，若是立場對調，換作是他的同學被泰德單獨叫走，他的反應恐怕不會比眼前的同學們好上多少。

　　畢竟那可是泰德＝克萊恩，除了顯赫的身分與本身的神祕以外，不僅長相精緻秀麗、學業出類拔萃、運動十項全能，就連個性跟為人處事方面也沒有缺陷，雖說個性方面稍微冷淡了些，但以他尊貴的身分而言，過於親切熱情反而失了皇族的矜持與格調；而處理事情的手段從他平時游刃有餘地解決校園內大大小小的事情便可見一斑。

　　泰德在家世、身分、能力、外貌等全方面都壓倒性地勝過所有人，可謂完美無缺、無懈可擊，自然而然也就成了這所學校全體師生公認的超級偶像和只可遠觀的高嶺之花，平時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本來就備受眾人關注，更別提像今天這種親臨普通班級帶走某個學生，簡直是破天荒頭一遭，必定已經在整個學校引起巨大的轟動。

　　像現在這樣被班上同學圍堵在班級門口充其量只能算是正餐前的開胃小菜、颶風前的綿綿細雨，和被全體師生圍觀追問相比根本不算什麼──這時候米卡傑就很慶幸這裡是貴族學校，這些貴族少爺小姐們儘管心裡再怎麼好奇，表面上還是很乖很守規定，上課鐘響後還敢正大光明在別班走廊前遊蕩的人根本不存在。

　　目前他只要應付完眼前這群人就能確保早自習時間的安寧，而且這也可以作為晚點迎接暴風雨的事前練習。

　　再次看了眼圍著自己不斷發問的人群，米卡傑深吸一口氣。

　　「咳咳！」他先清了清喉嚨順便吸引同學們的注意力，等到大家都安靜下來後才緩緩開口說出自己想好的藉口，「其實殿下來找我只是關心一下我在學校的狀況，畢竟我中途才轉學過來，品行高潔又身為學生會長的殿下自然會多少恩賜一些關注予我。」

　　聽到米卡傑給出的理由，同學們面面相覷，隨之而來的反應則不盡相同。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殿下，果然光風霽月！」

　　「殿下本來就善良又富有正義感，同時還身兼學生會長，在同情心與責任感的驅使下主動關懷弱勢轉學生的確很有殿下的風格。」

　　這些是單純認同的。

　　「好像有點道理……但為什麼是殿下紆尊降貴親自蒞臨我們班，而不是用廣播喊你過去？」

　　「你轉過來都已經好幾個月了，情況應該早就穩定下來了，事到如今怎麼會突然……啊、當然，會長做事一定有他的深意，我並沒有質疑會長的意思。」

　　這些是半信半疑的。

　　「原平民真好呢，可以得到殿下的特別關注。」

　　「嗯……算了，就憑你的身分，諒你也不敢說謊。」

　　這些是輕蔑鄙視嫉妒他的。

　　米卡傑並未對同學們的反應做出回應，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遭人群，確定大家都沒有太過懷疑他找的藉口後，便笑著收尾，「所以殿下只是隨便問我幾句話而已，其他什麼事都沒有。」

　　「原來是這樣啊。」雖然沒得到任何有價值或勁爆的情報，為首的女同學臉上仍是優雅得體的微笑，「殿下心胸之開闊實乃我等之楷模，我等皆應向殿下看齊。米卡傑同學，倘若你在學校有任何不適應的地方，請你千萬不要客氣，務必告訴我跟班上的同學們，讓我們也有機會能效仿殿下的善舉。」

　　「好、好的，那就先謝謝大家了。」不知道該說什麼的米卡傑只好應下來，但他很清楚這不過是貴族間的客套話而已，要是當真就輸了。

　　女同學微笑點頭，接著便轉身，拍手整頓秩序，「那麼各位同學，我們也別堵在門口了，現在還是早自習時間呢。」這位女同學是家族還算有權勢的中階貴族之女，本身能力只比平庸好上一點，但在學生綜合能力排名最末的E班內，這種條件已足夠成為領頭人，班上同學們也都順從地散開歸位。

　　儘管校規明訂學校內不存在家世階級差異，一切只憑個人能力論處，但實際上卻很難完全落實。

　　學校並非完全封閉式教育，學生隨時都可以寫信給外界，就算是住宿生，只要有正當理由申請通過或逢年過節也可以回家，誰都不希望因為在校內得罪高階貴族子弟而害得自己家族的產業受牽連，因此，縱使表面上大家都平等地以同學相稱，家世地位高的學生就是能輕易獲得較大的影響力，這位女同學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米卡傑對這種情況沒什麼想法，也沒有反駁挑戰或試圖改變現況的慾望，有人願意站出來管理秩序、主動幫他驅離圍著他的人群，他求之不得、萬分感謝。

　　他回到自己的位子，忽略周遭仍對他竊竊私語的同學們，開始思考之後該怎麼辦。

　　看班上同學幾乎都沒再懷疑或繼續追問下去，他找的理由應該還行，足以說服大多數人──不管怎麼說也比真相還容易讓人接受──可以接著拿來應付其他班的學生們。

　　他也想過要不要每節下課都去找泰德以躲避人群，但一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二是他不想給對方留下連這種小事都處理不了的糟糕印象，而且每節下課都見到一個只是因為愚人節惡作劇才交往、並非真心喜歡的對象，泰德一定會感到厭煩，並不想在心上人心中留下如此惡劣印象的米卡傑思考沒一秒就放棄了。

　　一直以來，泰德對他而言是只可仰望的天上明月，現在既然明月主動降臨凡間給他接觸機會，那他自然得抓緊這個機會努力刷好感，如此一來或許能在愚人節過後仍保持一定的聯繫，進而慢慢發展關係。

　　現在就先從突破眼前的難關開始。

　　加油米卡傑，你可以的！

　　米卡傑在心中握拳，給自己打氣。

　　然後下課鈴聲一響，他就被三個年級六個班共計十八個班的學生堵在班上動彈不得。